除夕這一天,宮裏異常的熱鬧,嫔妃們平時都是明争暗鬥,今天也聚在一起看戲。褒姒向來不喜歡看戲的,根本看不懂,每次跟着姬宮湦一起看戲都只是做陪襯,無奈這也是嫔妃必須做的事。每次她看的都是昏昏欲睡,可惜姬宮湦絲毫沒有覺察,時不時還為了哄她高興特地請人給她表演。

伯服坐在她的膝蓋上一起看着戲,似乎覺得太吵,中途一直坐立不安,一會吵着要抱,一會又老老實實地靠在她的懷裏。太後看着伯服,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自從伯服出世以後,宮裏多了不少歡聲笑語。褒姒會時不時帶着伯服去見太後,太後平時一個人在宮裏也悶得慌,有個小孩子陪着正好熱鬧。

看完了戲就是賞燈,吃年夜飯,這是褒姒進宮以來第二次過除夕,去年因為生完伯服時間還短,夏荷怕她着涼落下病根,所以沒有讓她來賞燈,這次才是進宮以後第一次真正的過除夕。

王宮果然是氣派,花燈挂了長長的一路,一眼望不到頭,怕伯服着涼,讓奶娘帶伯服回去睡覺了,褒姒和夏荷慢慢地賞着花燈,宮裏的日子實在是太累了,也只有這樣的日子才能有點喜慶。

賞完了燈,褒姒坐進了轎子,夏荷和以往一樣跟在轎子外面,褒姒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對夏荷的憐惜,進宮兩年了,夏荷無論何時何地都陪在自己身邊,自己坐轎子的時候她就跟在外面走路,自己受委屈了她就保護自己安慰自己。這麽冷的天,自己坐在轎子裏還要穿着厚厚的皮裘才不覺得冷,她在外面走路,該有多冷?

褒姒掀開轎簾,叫着夏荷:“夏荷,外面天冷,進來一起坐吧。”

夏荷微笑着搖頭,“多謝褒夫人的美意,奴婢在外面跟着就可以了。”

褒姒沒有放棄,“今天本宮不想直接回宮,想四處轉轉,你一直跟着走會冷的,上來吧。”

夏荷拗不過褒姒,只好上了轎子,“夫人這麽晚了想去哪裏?”

褒姒有些茫然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天突然覺得心裏很煩燥,不想馬上回宮。”

說罷,她掀開轎簾對擡轎子的太監說道:“今天本宮想散散心,你們随便挑一條和平時回宮不一樣的路走,本宮想看看風景。”

外面的太監馬上會意地改道前行,雖然心裏在叫苦,這麽冷的天還要這樣折騰,可是主子的話誰敢不聽?

褒姒時不時掀開轎簾看看外面的風景,天已經黑了,外面根本看不清,況且宮裏本來就都是差不多的,還堆着厚厚的積雪,說是看風景,其實只是個借口,還是想換條路走換個心情。

突然聽到外面的太監大聲說了一句:“參見褒宗伯。”

褒姒的心霎那間快要跳出來了,怎麽會碰到他?他怎麽會在這裏?

外面傳來褒明德低沉的聲音,“參見褒夫人。”

褒姒的心裏被揪的生痛,兩年了,總算可以再聽到他的聲音,他的聲音一點也沒變,她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之前一直怪他怨他,可是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怨過他,此刻只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有沒有變樣子。可是她又害怕去掀開轎簾,怕看到他的那張臉,那雙眼睛。

她就這樣僵在轎子裏不說一句話,夏荷看出了她的心思,掀開轎簾關心地說道:“褒宗伯,今天是除夕,天也很冷,早點回家和家人團聚吧。”

“臣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護王宮的安全,除夕也不例外。”

褒姒想回他一句話,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吩咐道:“起轎回宮。”

“是。”轎子接着移動了,褒姒突然覺得自己好軟弱,竟然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自己到底是在怕什麽?是怕看到他冷漠的表情失望,還是怕看到了他會控制不住流露出自己對他的情誼?

褒明德的心情也是難以平複,回候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剛才的情景,他以為只要盡量避開她就好了,卻沒想到這樣也能遇到她,是上天故意這樣安排的嗎?讓他必須去面對她,面對自己的心。

直到剛才他才發現,其實他一直都好想見她,看到她的轎子的那一刻,他好想看看坐在轎子裏的她現在是什麽樣子。可是她連轎簾都沒有掀開就走了,是根本不想見他嗎?也是,現在她已經貴為夫人高高在上了,還需要見他嗎?

回到府裏的時候,大家已經都睡了,趙慧蘭還在等着他。褒明德看她很疲倦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愧疚,自己有個這麽好的妻子等着自己,自己卻在回來的路上一直想着別的女人。

趙慧蘭看褒明德回來,高興地上前迎接,“你總算回來了,外面很冷吧,快來暖暖手。”

說着就把褒明德拉到了火盆前,褒明德柔聲問道:“這麽晚了還沒睡,累了吧?說了不用等我的。”

趙慧蘭搖搖頭,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再晚也要等你回來,我一個人睡不着。”

褒明德心裏一暖,一伸手把她拉進懷裏,“我們要個孩子吧。”

趙慧蘭使勁點頭,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裏,褒明德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是該要個孩子了,這樣自己的心思就會全放在趙慧蘭這裏了。

第二天一早又要去宮裏值勤,停了幾天的雪又開始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褒明德踩着松軟的積雪走在路上,今天宮裏的人很少,大概都嫌冷沒有出門吧?時辰還早,褒明德在宮裏轉了一下,宮裏這麽大,來了半年多了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

突然隐隐約約的聽到琵琶聲傳來,這麽冷的天,是誰有閑情逸致在外面談琵琶?但是聽這琵琶彈的似乎在哪裏聽過,褒明德禁不住好奇心順着琵琶聲找過去,越走近越覺得這曲子好熟悉,而且這琵琶彈的十分的娴熟,心裏驀然一驚,莫非是她?

正想着,琵琶聲嘎然而止,褒明德心頭一緊,是彈琵琶的人出了什麽事嗎?褒明德快步趕上前,終于看到前面的亭子裏坐着一個女人背對着他,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是她嗎?

那名女子聽到有人來,慢慢的回過頭,四目相對,他覺得似乎自己的心要停止跳動了,真的是她,依然還是那麽美,就像是三年前他在水井邊遇到她的時候,他又被她的美貌驚呆了。

她一點也沒有變樣,不是,她比以前更美了,一身白色的衣服配上披在肩頭烏黑如瀑布般的長發,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的眼睛依然是那樣的妩媚動人,像是藏着很多的話。

一瞬間他以為回到了三年前,她依然是那個天真單純的農家女,自己還是侯府的公子德,可是她似乎又變了,她的眼神好冷,似乎不帶一絲的溫度。他才驚覺,她已經不是兩年前分別時的那個水依了,她現在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褒夫人。

褒姒也呆呆地看着他,此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麽的想見到他,他的眉他的眼,一點也沒有變,就像是三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為什麽,為什麽他一點也沒有變,要這樣輕易地勾起她的回憶,可是又好想一直這樣看着他,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褒明德先打破了沉默,“臣參見褒夫人。”

這一句褒夫人硬生生地将褒姒拉回了現實,她的心裏頓時冷了,似乎比這漫天的飛雪還要冷,他叫自己褒夫人,就是說他已經和自己劃清界限了,自己跟他不再有任何關系。可是,就算他對自己沒有任何的情意,自己至少名義上還是他的妹妹啊。她淡淡地回應道:“大哥,這裏沒有外人,何必如此多禮。”

這一句大哥又把褒明德的思緒帶回了三年前,想起兩個人在侯府共同度過的一年,他的心軟了下來。

“這兩年你在宮裏過的好嗎?”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幾年不見,他竟然有些束手無措,不知道該和她說什麽好。

褒姒的眼神依然是冷冷的,幽幽地說道:“大哥覺得宮裏的日子能好過嗎?每天都要提心吊膽,勾心鬥角,生怕自己做錯事被人抓住把柄。”

褒明德的心裏頓時有些疼惜她,她這兩年到底是經歷了什麽,讓她現在看起來這麽不快樂?

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是自己把她送進宮裏的,自己又有什麽可說的呢?現在說任何安慰的話都像是惺惺作态。

褒姒又開口了,“這兩年大哥已經把我忘了吧?一封書信也沒有,如果不是福大命大,也許我就算是死在宮裏大哥也是不會知道的。”

褒明德的心一痛,她說這些話是故意讓他難過的嗎?這兩年她是不是一直在恨他,恨他親手把她送到了這個複雜的後宮?昨天在路上巧遇,她連臉都沒有露一下,想必是不願意見他的吧?

“對不起,我……”想開口解釋,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讓她開心起來。

褒姒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大聲地說道:“對不起,大哥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我本來就是被大哥買下來的,大哥把我送進宮享受榮華富貴,我應該感謝大哥才對。”

說完,褒姒拿起琵琶就要走,這樣的氣氛真的讓她窒息,她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痛死了,明明很想見他,可是又怪他,繼續說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心想着快點逃離這個地方,下臺階的時候腳下一滑就要摔倒,褒明德快步走上前攬住了她的腰,褒姒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卻發現他正摟着自己,兩個人的身子都貼在了一起。

她心裏一驚,一把推開他,慌慌張張的就要走,正遇上趕來的夏荷。

“褒夫人,總算找到你了,你一大早就一個人偷偷的跑出來,大王去找你見不到人,恨不得把儀秀宮要掀了。”

夏荷着急地說着,擡眼看到褒明德,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公子,你怎麽也在這裏?”

褒明德笑了笑,“剛才聽到夫人的琵琶聲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夫人。”

夏荷看了看兩人的表情,似乎什麽都明白了,昨晚褒姒幾乎一夜不眠,中間叫人送了好幾次糕點,想必是心裏還放不下褒明德吧。褒姒這個太重感情的性格,如果不好好盯着,遲早會出事。

她接過褒姒手裏的琵琶說:“夫人,我們回宮吧。”

然後又看向褒明德,“公子,改日來儀秀宮一聚。”

褒明德會意地點頭,看着兩人慢慢地走遠,這才想起已經到了該執勤的時辰了,這樣情緒失控的事,再也不能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