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棠詩宴

周遇站在大長公主府門前,正糾結着要不要趁着人多當作沒看見先溜進去再說,那邊綠茶男卻是瞧見她後徑直走了過來。

此時的江弈倒沒有了那日含情脈脈的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眼神,只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反而有些淡漠的意思:“見過嫂嫂,不知兄長可有前來?”

周遇右腳往後撤了一小步,連眼神也不自覺地警惕起來:“夫君昨日半夜處理公文,偶感風寒,今早有些身體不适,我便勸着他歇下了。你找他有要事?”

雖然不知道這綠茶男是何意,但以大長公主的受寵程度,她怎麽也不能說對方是不想來。

江弈聞言笑了一笑,例行關心了兩句江弈的身體,倒也沒有過多糾纏,而是先行進了府。

周遇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稍稍等了會,才在公主府侍女的引路下往游廊那邊去。

這園子中間是大片的水塘,青石板橋橫跨其上,兩側抄手游廊環抱,間或點綴着水榭,以供游園的人歇腳。

此時天還有些冷意,這水榭臨水的一面便圍了層輕透的擋風簾,微風拂過,隐隐綽綽能看見對面的些許景色。

周遇坐在水榭中捧着一盞熱騰騰的茶,環顧四周,只覺得這古人還真是會拐彎抹角,對面的水榭招待的是男賓,兩側水榭相對,便扯了簾子擋住,偏偏這做簾子的布料又輕透,或多或少都能瞧見對面的人影。

看來大長公主為了讓郡主尋得一個滿意的夫婿,也是費盡了心思啊!

周遇在這一屋子的衣香鬓影中坐得腰都痛了,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也沒見着郡主在哪,倒是周憐神神秘秘地把她扯到一旁,壓低了聲跟她說小話:“你待會詩會散了之後游園的時候,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江公子有話要與你說。”

瞧了一眼周憐眼底滿滿的惡意,周遇不禁心下吐槽,騙人能不能想個好點的花招,江弈要是想約她,還需要周憐這個傳話筒?

看來這次的幺蛾子不是江弈,而是周憐生的事了。

面上神色不動,周遇對着周憐小幅度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又枯坐了一會兒,周遇這才看見水榭那頭轉過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正是這次海棠詩宴的主辦人,也是大長公主最疼愛的女兒——安平郡主沈婧。

随着沈婧掀簾進來的動作,周遇眼前一亮,不免心中感嘆一句,這通身的氣度,不愧是公主的女兒,流仙髻上纏着大顆的東海米珠,襟口裙角的刺繡層層疊疊,胸前挂着精致的血石璎珞,只是上挑的眼角和緊繃的唇線顯示了主人并不好相處的性格。

沈婧目光往水榭中看了一圈,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開場白,倒是這在場的一衆貴女,為了讨安平郡主的好,各個臉上都是一派喜氣洋洋,你一句我一句地接過話題,讓着氣氛倒也顯得熱絡起來。

周遇也端着一副笑臉,卻看到在身旁一個姑娘與沈婧說了什麽之後,沈婧就向她看了過來。

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背,想到那日江戈的反應,周遇心說果然是有問題。

沒曾想沈婧卻是直接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瞧了一眼周遇,像是降尊纡貴似的開了金口:“你就是鎮國公世子妃周遇?”

霎時間水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遇身上。

不太清楚沈婧是何意,周遇欠身站起來行了禮,腼腆地笑了一下:“回郡主的話,我是周遇。”

沈婧上上下下瞧了周遇一圈,露出個不屑的笑來:“鎮國公世子十六歲便馳騁沙場,是我大慶的英雄,沒想到倒頭來卻被迫娶了你這麽個唯唯諾諾的夫人,真是令人唏噓。”

周遇聞言一面驚訝于江戈之前竟是上過戰場的将軍,一面心裏沖着沈婧翻了個白眼。

她賭五毛錢,這郡主絕對對江戈有什麽想法。

下颌微擡擺出一張笑臉,周遇仿佛沒聽出什麽意思似的開口道:“郡主說的是,世子他也總說我不必如此,左右有他在,我随自己心意活就好。”

看到對面一瞬間難看的臉色,周遇心中一陣爽快,還真是抱歉,雖然郡主在她眼中就是個段位不高的小孩子,但果然她還是并不想咽下去這口氣呢。

對面端着郡主的架子并沒有直接發難,只是冷冷地刮了她一眼。

周遇毫無包袱,全然當作是沒看見。

于是接下來詩宴開始之後,沈婧估計也是知道原主對于作詩一道并不擅長,于是拼命把詩題往周遇這邊引,全讓周遇以各種打油詩給堵了回去,氣得沈婧面色發紅。

百無聊賴地摩挲着杯口,周遇癱着一張臉,這群人想凹什麽才女人設自己凹去,沒看見對面的周憐幾次都恨不得舉起手嗎?也不知道來找她的麻煩做什麽。

周遇憑着這油鹽不進的作風成功讓沈婧早早地結束了鬥詩,起身吩咐侍女把花房裏的海棠準備好,又招呼衆人先自行在園中游湖觀賞。

眼見着周遇把沈婧得罪的死死的,是以水榭中衆貴女三三兩兩地攜手四散開去,卻無人敢與周遇同行,周遇打了個響指,滿意地想,倒是落得個清淨。

然而她在花園裏還沒逛兩步,就被周憐從身後悄悄拽住了衣袖,對方做賊似的扯着她往園子深處走,一邊還往四周看去。

對了,這還有坑等着她呢。

所幸周遇剛剛詩會快結束的時候吩咐了跟過來的小丫鬟給她回車上拿東西,若是等會見不着她就尋公主府的人幫忙,說世子妃被周家小姐帶走不見了。

然而周遇沒想到的是,等到她跨過一道圓形拱門之後,竟然真的看見了站在花樹下的江弈的身影。

啧,這綠茶男還真是大膽啊。

回過神來的周遇一轉臉果然已經看不見周憐的身影了,呵。

江弈瞧見她溫柔地笑了笑,走近了兩步,聲線中似乎含着滿滿的驚喜:“我聽你妹妹周小姐說,你想見我?”

敢情還是周憐兩邊騙出來的。

周遇瞬間擺出一臉滿頭問號的表情,恰在這時聽見拱門後的草叢中傳出細碎的聲響。

原來不是離開了,而是躲在一旁聽牆角呢。

看來江弈這兩頭一起騙的舉動多少還是讓周憐有些起疑了,這次也是想暗地裏看看江弈在沒有周憐在場的時候是怎麽對她周遇的吧。

想到江弈終日打鷹卻被鷹啄了眼的情形,周遇在心中暗笑,是時候把江弈和周憐之間的間隙扯得大一些了。

周遇收回剛剛的表情,換上了一副傷心而又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你拜托母親與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你真的不會嫌棄我嫁過人?只要我幫你完成心願,你就應了我?”

江弈聞言眼神一閃,眼底流露出些松了口氣的欣喜,忙表明衷心道:“自是真的,你還信不過我嗎?我心悅你許久,若不是這婚約,我又怎會讓你所嫁非人?”

紅着臉笑了笑,周遇裝作有些吃味地小聲問道:“可是我總覺得你對我冷淡得緊,對我妹妹都比對我親近,她腰間那玉墜子是你送的吧……”

周遇說着還故意別過身去,似乎是耍起了小性子:“你連傳家寶都給她了,哪裏還有我的位置,我看你就是拿我尋開心的,枉我還傻子似的想要為你做點什麽。”

眼見着差這臨門一腳,江弈果然急了,伸出手來保證道:“那玉墜子不過是府裏統一采買的,哪裏是什麽傳家寶,不過是哄着她為我們的未來做些事罷了,你怎能輕易信那挑撥之語。”

周遇聽着門外草叢裏傳來的動靜,簡直禁不住想要笑出聲來,此時的周憐怕是臉都要氣綠了吧,就算事後江弈能連哄帶騙地蒙騙過去,估計也得下一番功夫。

“咳。”周遇把笑意往下壓了壓,對着江弈乖巧地笑了笑,眼睫微垂一副害羞的樣子:“我、我當然是信你了。”

輕輕一跺腳,周遇小聲道:“那我便先走了,待會兒郡主怕是要帶人尋過來了。”

聽到江弈應了聲,周遇提着裙子腳步輕快地出了拱門,江弈可能以為她是得到了承諾所以安了心,只有周遇自己知道,接下來那院子裏會發生的好戲。

笑意在周遇眉梢眼角蔓延開來,綠茶男,自求多福吧你。

然而周遇出了拱門剛轉過牆角,就隐約聽見牆那邊傳來了什麽聲音。

皺着眉頭走過去,周遇從上到下看了半晌也沒見着什麽奇怪的地方,連根毛也沒摸着。

周遇摸着下颌眼神狐疑,難不成是她聽錯了?

約莫着時辰差不多了,周遇也不敢多耽擱,當即快步往之前的院子走去。

等周遇到了地方的時候,沈婧已經被一衆貴女簇擁着站在湖邊了。

湖邊是一溜排開的小船和畫舫,大大小小地停在岸邊,而周遇眼尖地看到湖對面的另一邊人頭攢動,遠遠地傳來交談聲,似乎是之前對面水榭裏的男賓。

不是說要去看海棠花嗎?這又是整的哪一出?

這時沈婧瞧着人到的差不多了,這才對衆人宣布道:“那海棠花我已命人安置在湖心亭中了,這春色正好,我特意準備了畫舫,大家可以泛舟游湖,共賞春光。”

衆人嬉笑着組隊四散開去,周遇正尋思着她是自己劃好呢,還是勉強自己一下去找周憐好呢,卻看見沈婧沖她笑了一下。

周遇被她笑得後脖頸直冒涼氣。

“我與周小姐一見如故,不如一同游湖?”沈婧的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周遇心裏陡然生出一點煩躁,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周憐拿她當眼中釘,沈婧拿她當肉中刺,金手指沒見的多粗,攔路的倒是不少。

當然眼下這情形根本沒有周遇拒絕的機會,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沈婧身後上了畫舫。

二人口不對心地閑扯了兩句,周遇站遠了些,仔細觀察着沈婧的動作。

沒曾想這人對她惡劣地一笑,竟直接向她撲去。

周遇一驚,以為對方要推她下水,腳步後撤讓開身來伸手要去拉她手腕,卻見沈婧似乎是使了一個類似小擒拿術的動作扯開了她的手,翻身落進了水中。

“周小姐這是何——啊!”

剎那間周遇突然明白,在等級森嚴的古代,不會有人在意事實的真相如何,只要今日沈婧出了事,她就難逃幹系。

來不及思索周遇也跟着跳了下去,在水中搜尋着沈婧的身影,卻突然感到有人從背後扼住了她的脖子。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