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楊過卻格外認真地道:“不,無論阿姐你做什麽都一定有你的理由,我永遠不會怪你的。”

當年的一場誤會就讓他們分離了這麽多年,在重逢的這些日子裏,他偶爾就會想,若是當年他能多信她一些,是不是兩人就不會分開那麽久。

他的武功是她教的,他的命也是她救的,這世上再沒有比她待自己更好的人了,他又怎麽能為了旁人怨她,

阿眉微微一愣,似有所悟的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年紀輕輕的就皺眉,小心老得快。”

“阿姐你就比我大四歲,說得好像自己很老了一樣。”楊過無奈地捉住她的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癢的額頭,語氣說不出的縱容。

郭芙一直聽着兩人的對話,此時再看楊過臉上的表情,心裏閃過一絲怪異。就是這一絲怪異,讓她的語氣越發不好。

“我看你們也是不安好心。明明知道這個姓霍的有問題,竟然眼睜睜看着他害我們不管。若是我爹娘因為那批糧食出了問題,我郭芙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喲,我好怕呀!”楊過抱着胳膊,做出一副自己很怕的模樣,眼睛裏卻滿是嘲諷。眼見郭芙二人被自己氣得不輕,他心頭說不出的快活。

“阿姐,我看我們還是走吧,這兩位都是嬌貴的主,我們留在說不定還被人倒打一耙,以為我們是故意串通別人害他們。”

說完,他果然拉着阿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郭芙沒想到他當着不管他二人,心裏一慌,大聲叫道:“喂,楊過,你別走……楊大哥……”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離死亡那麽近。郭芙心裏害怕極了,可是楊過方才說話那麽難聽,她又實在說不出乞求的話。驚懼交加之下,兩行淚忽地就順着臉龐落下來。

“芙妹別怕,我就算豁出命去也把你送回師父師娘身邊。他們認識那麽多能人異士,一定能救你的。”武敦儒看她臉都哭白了,在顧不得自己身上的毒,只一門心思的安慰她。

兩人正無計可施時,忽覺背心一燙,一股渾厚灼熱的內力從背心竄至四肢。郭芙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想逃,卻聽一個柔和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別動,我将你們體內的毒壓制到十指。”

郭芙聽出來了,這是楊過那個姐姐的聲音,她為什麽要回來救自己,是不是楊過後悔了。還是……他們又有什麽壞心思。

思緒紛亂,險些讓那霸道的內力沖撞了自己的經脈,郭芙吓得不敢再想。不多時,身後的人收了手,氣定神閑的站在二人面前。

“把十指伸出來。”阿眉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根針,快速在兩人的指尖刺了一下。十指連心,郭芙疼得忍不住懷疑這人是不是故意作弄自己。

就在她這樣想時,十只粉白色的肉乎乎的蟲子從指尖的針眼上爬了出來。郭芙那裏見過這種場面,啊地一聲尖叫起來,顫抖地道在;這……這是什麽!“

阿眉似乎覺得她被吓的模樣很有趣,頗有興致地細細介紹起來。

“這蟲叫‘羞煞美人’,它們在人體裏以人都血肉為食,從一開始的白色慢慢變粉變紅,就像害羞女子的臉色一般。中此毒者,每當被蟲子啃食血肉時就會痛不欲生。若是不定期服用克制的藥物,很快就會被它掏空內髒,最後只剩一張皮肉。”

“別說了!”郭芙聽得臉色發黑,終是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武敦儒那還顧得上自己,急忙扶住她心疼地為她拍拍背。

大概是人也救了,氣也出了,阿眉便不打算多留。剛走兩步,就聽身後郭芙複雜地道:“你為什麽還要回來救我們?明明楊……大哥說了不管的。”

“大概是很久以前聽過郭姑娘的一些故事,覺得你死在這實在太可惜了些。”說到這,阿眉眼神不由得黯然了些。

郭家一家,除郭襄外俱死于襄陽的守城之戰。此後,蒙古軍隊南下,生靈塗炭……若是襄陽不破,他們說不定會有不同的結局,而百年以後,那個在那麽多世裏唯一善待過她的父母,或許也會一直平安康健的直到白頭。

官道上,飛馬疾馳。

“魯長老!大武哥!”一人驚喜地喊道。

“籲~”來人突然勒緊缰繩,大喜道,“芙妹,二弟”

武修文翻身下馬,快步奔到兩人身邊。見他二人除了消瘦不少,似乎并無大礙,原本懸着的心總算落下了。

“那個姓霍的有問題!”武修文一确定兩人平安,便忍不住氣道,“我們還以為他是好心,原來他讓我送去的糧食都是下了毒藥的,若非師娘警惕,說不定……說不定我們就鑄成大錯了!”

聽他這般說,郭芙武敦儒對視一眼,心道真被楊過說中了。随即便是深深的後怕,還好,還好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們還有悔過的機會。

“你們是如何從那人手裏逃脫的,那歹人現在何處?”一旁跟着的魯長老問道。經他們分析,這次的事很有可能和蒙古人有關,若是能找到幕後黑手,說不定還能從中套取一些敵人的信息。

郭芙猶豫片刻,終是說了實話:“是有人出手救了我們……”

“是過兒救了你們?”郭靖驚喜地道。本來女兒平安回來就已經讓他很是驚喜,沒想到竟然還能從她那裏知道楊過還好好活着,甚至武功愈發精進。

這讓他歡喜得不知說什麽才好,只一個勁的拍手大笑道:“好好好,他過得好就好。對了,你們既然碰到過兒,怎麽不帶他一起回來。我都好久沒見他了,不知這孩子長高了沒。”

黃蓉見郭芙兩人神色古怪,心裏便知這其中恐怕有些事并不如丈夫所想的那麽美好。于是,她笑着拉住他的手道:“靖哥哥你糊塗了,過兒那孩子主意大,又哪是芙兒他們帶的回來的。”

“再說了,他如今也不是一個人,有那位阿眉姑娘在,你我恐怕都要排到後頭去了。”

郭靖一愣,随即心情複雜地道:“也不知他們倆是如何遇上的。那位姑娘當初一聲不吭就走了,也不知待過兒有幾分真心。”

“過兒也不是小孩子了,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又豈會不知。我瞧着,過兒其實一直念着他這位阿姐呢,如今他們在一起,恐怕當年的心結也解了。”黃蓉道。

“爹,那位阿眉姐姐是個好人。若不是她,恐怕我們這次就見不到你們了。”郭芙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為阿眉辯解了兩句。

聽她說得兇險,黃蓉不由得緊張地拉過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怎麽回事,你們受傷了?讓娘看看傷在哪了!”

郭芙看了她爹一眼,這才一五一十将事情說給郭靖夫婦聽,只是其中關于他們和楊過的沖突卻是隐去沒說。她清楚郭靖對于楊過的愧疚,一旦知道她說的那些話,恐怕能打死自己。

黃蓉自然清楚郭芙定是有隐瞞,不過她也不曾揭穿,只是在聽到郭芙說起阿眉兩人救了他們,還幫他們解了毒時,忍不住嘆道。

“看來我們家欠這位阿眉姑娘頗多呀~”

郭芙奇怪道:“娘也認識這位阿眉姐姐?”自從阿眉為她解毒後,郭芙對于這個神秘又強大的女子充滿了好奇。此時聽黃蓉話裏的意思,似乎這位姑娘還和自己家關系匪淺,不由得連連追問。

見郭靖也好奇地看着自己,黃蓉這才無奈地道:“那位阿眉姑娘似乎同我爹是舊識,當初過兒在桃花島時,她許了三個人情給我爹,請他老人家知會我一聲,好好照顧過兒。”

“可是後來……出了那事。我爹便覺得沒臉見阿眉姑娘,便将這事丢給我處理了。誰知阿眉不知過兒已不在桃花島,還救了程師妹和馮師兄。如今又救了芙兒,唉,這般大恩恐怕我們這一輩子都還不完。”

且不管郭家的煩惱,楊過同阿眉早已将救了郭芙的事抛之腦後。他們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衣不蔽體,神情麻木的百姓。

出了襄陽城,便如踏入人間地獄。

蒙古大軍同襄陽城裏的宋軍呈對峙之勢已久,平日裏軍隊也是要吃喝的,而襄陽附近城鎮的百姓就慘了。

不打仗時,他們是蒙古人的玩物,打仗時他們又被蒙古人丢到戰場做敲門磚,讓他們的血肉不停刺激着襄陽守軍的心防。

在看到一個衣不蔽體地婦人瘋瘋癫癫抱着個石頭非要給它喂奶時,楊過赤着眼轉過頭去狠狠一拳打在了一旁的石牆上。

原本就破舊的石牆撲簌簌地掉灰,帶着血的大洞仿佛訴說着青年心中藏着的憤恨。阿眉拉過那婦人的手腕想看看她可還能治,卻被從側裏沖出的一個黑影打斷。

那影子直撲阿眉的手腕,似是要咬下一塊皮肉。阿眉眉頭一蹙,一把掐住來人的脖頸道:“你是誰?”

楊過聽到動靜,立刻護在阿眉左右。見她手裏治住的偷襲者竟然是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不由愣了愣。

那孩子穿得破破爛爛,渾身上下瘦得沒二兩肉。只是那雙眼睛卻格外的亮,帶着濃烈恨意的亮。

“你們……是宋人?”一個幾乎要倒塌的破屋裏伸出個花白的腦袋,一雙已經渾濁的眼睛努力辨別楊過兩人的衣飾。

楊過和阿眉對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

一條逼仄髒污的小巷,誰能想到裏頭竟然住了二十來人。這是這二十來人有十個是不足十歲的孩童,另外十幾人也多是老弱病殘。

方才那個瘋癫的婦人正被先前那個瘦小的孩子帶着,坐着一旁聽話地任他幫自己擦手。發現阿眉的目光,那孩子便警惕地瞪了她一眼,似乎随時要跳起來咬人。

老頭哀嘆一聲,低低說道:“那是他娘,他爹和妹妹都被蒙古鞑子打死了。這鎮裏還活着的,也就我們這些人了。”

他望着楊過和阿眉的臉,深吸一口氣道:“你們兩個這樣的模樣,還是別在外頭晃了。若是被他們捉去,定也沒個好活頭。”

說完,他又看了那個瘋癫婦人一眼,眼裏都是憐憫和心痛。

聽了這話,楊過冷冷地笑了。

“讓他們來,我正好想多殺幾個蒙古鞑子練練手。”

老頭搖搖頭,不贊同道:“我瞧二位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可是雙拳難敵四手,你能殺他們一個兩個,難道還能殺他們千鈞萬馬不成?”

“能。”阿眉忽然開口道。

她低垂着眼,溫柔地給懷裏斷了手臂的三四歲左右女童上藥。剛剛的一聲好,就像是從天邊傳來,那麽的不真切,以至于那老頭又問了一遍。

“女娃子,你剛才說……說什麽?”

阿眉忽然擡手,輕輕覆在懷裏那雙睜得大大的好奇的眼睛上。語氣堅定地道:“老丈,勞煩你将蒙古人近來的動向說與我聽。說不定,我真能殺退他們千軍萬馬呢。”

“你……你……哈哈哈,真是異想天開……哈哈……異想天開!”老頭先是一愣,随即便大笑出來。小巷裏蜷縮在一起的衆人都沉默着,只聽得老頭的笑聲越來越短,越來越低,最後竟仿佛低泣般。

“若是……我大宋這般異想天開的人再多些。也許……也許就不會……”他佝偻着身子,緊緊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他兒子戰死時沒有留的淚,好像在今天一齊留了出來。衆人被他的情緒感染,也漸漸紅了眼眶。那已經将母親安撫住的孩子忽然站了出來,盯着阿眉的眼睛道:“我跟你去,我要殺了他們!”

“阿七,別胡鬧。”老頭抹了一把臉,笑得坦然,“要去也該是我老人家去,蒙古鞑子的動向我不比你清楚?我兒當初可是鎮裏的捕頭,我怎麽能連他都比不上。”

“劉阿公……”小孩咬着嘴唇不贊同地看着他。

“你們都不用去,只要将你們知道的事說給我聽以後,跟着這個大哥哥往襄陽方向走就行。在哪裏,你們應該就安全了。”

“阿姐!”楊過聽到她要将自己支開,不由得慌了神。他清楚自己阿姐的本領大,可那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整個蒙古大軍,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阿眉先一步将手指搭在他嘴唇上止住了他的話,那雙總是平靜的眼裏此時滿滿都是自己焦灼的臉。

“從我出襄陽的那天起,你不就已經猜到我想做什麽了嗎。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件想做的事,你說過你會永遠聽我話的,你忘了嗎?”

今夜的雨下得格外大,郭靖揉着眉心,總覺得眼皮跳得厲害。黃蓉端了碗湯進來,剛好看到他的動作,關切道:“靖哥哥,怎麽了?”

“沒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有些頭痛。”他方下揉太陽穴的手,接過她手裏的湯溫柔地道,“你還懷着身孕,夜裏就早點休息,別累着了。”

“沒事,我哪有那麽脆弱。”對于他的關心,黃蓉還是受用,臉上不由得露出甜蜜的笑來。正說話間,就聽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郭靖面色一變,立刻開門迎了出去,嘴裏大聲問道:“是不是敵襲?”

武修文快步奔來,急道:“不是敵襲,是楊過!他帶着一群人去了丐幫,魯長老讓我來通知師父……過去瞧瞧。”

聽說楊過找來,黃蓉當即想跟着過去。郭靖擔憂地看着她已經不小的肚子,道:“你就別去了,雨天路滑還是小心些。”

黃蓉有些發愁地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只能放郭靖一個人過去。只是她自己坐着屋裏卻怎麽也靜不下來,心裏七上八下地猜着楊過深夜找來的目的。

雨夜難以視物,郭靖匆匆趕來時卻一眼就辨認出站在屋檐下的楊過。他比幾年前高了不少,已是個挺拔俊朗的青年。

郭靖心中激動,遠遠地便大聲叫道:“過兒!”

聽到這久違的聲音,楊過也不由得一愣,可他早已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幾年,懂得收斂自己的情緒。于是,他克制地上前兩步,低聲道:“郭伯伯!”

郭靖攬住他的肩膀,歡喜地上下打量一番,連聲道:“好好好,走,跟郭伯伯回家。你郭伯母也在家等着呢!”

“不了,郭伯伯。”楊過拉住他的袖子,指着屋子裏那群看上去如難民一樣的人道,“郭伯伯,這些都是襄陽城外我大宋子民。我在襄陽城裏也就郭伯伯你這個親人了。把他們交給你我最放心,所以就……”

看着那些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慘烈的百姓,郭靖心中一痛。他雖固守襄陽保了一方平安,可在他顧不到的地方,還有那麽多大宋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熱。

“郭伯伯,我要走了,我阿姐還在等我。”楊過對郭靖一笑,笑意卻未及眼底。

郭靖喜道:“那正好,叫阿眉姑娘一起回去,你郭伯母還說要好好謝她。她在哪?”

說完,郭靖奇怪地四處打量了一番,卻沒見着一個像阿眉的人。楊過笑容一收,拱手道:“改日吧,改日我一定會和阿姐上門拜訪。”

“等等,過兒!”楊過說完那句話便疾馳入雨中,任憑郭靖怎麽喊也不曾回頭。人群裏一直沉默的老頭忽然開口道。

“楊大俠這是擔心阿眉姑娘,所以才急着離開。”

郭靖皺眉,語氣卻特意放柔了些道:“老丈能否将發生的事告知,我實在擔心我那侄兒。他們到底出了什麽事。”

“阿眉姐姐說要取鞑子将領的項上人頭,楊大哥回去幫她了。”一旁的黑瘦小孩眼睛放光地道。

一路上見識了楊過的本領,他對這兩位從天而降拯救他們的哥哥姐姐充滿了信任,至于萬軍之中取将軍首級到底多難,他卻是沒什麽概念。

可郭靖卻比誰都清楚,只見他面色一變,急道:“胡鬧,他們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