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際,霍遠似不經意嘆道:“可惜我小小商賈,仰慕郭大俠大義卻未能助他一臂之力,當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三位既然是郭大俠的千金和高徒,不知能否助我完成這點小小心願。”

郭芙見他似乎很自己崇拜父親,又覺得他情真意切,早将之前的一絲警惕抛之腦後。她眨着眼好奇地問道:“我們要怎麽幫你才好?”

霍遠聞言大喜,道:“我家中做的是米糧生意,如今郭大俠夫婦同張梁二位将軍将蒙古人阻于襄陽城外,我願将家中糧食盡數贈予他們用以犒慰軍中将士。不知郭姑娘……可能為我引薦。”

郭芙三人聞言,面上皆是喜色。兩軍交戰,糧草先行,若是能平白多出些糧食,對于守城的郭靖夫婦而言絕對是件好事。

“喂喂喂,小心點,灑了霍大爺可饒不了你們。”

"放心吧張老板,我們做事向來最穩妥的。“

霍遠滿意地看着如火如荼的搬運隊伍,對郭芙三人歉然道:“時間倉促,未免壞了郭大俠的大事,我只得先從他處買了些糧食給郭大俠送去,其餘的還需郭姑娘你們等等了。”

于是,武修文便帶着這些糧食先行回了襄陽,而郭芙和武敦儒則留下等着接應後續的糧食。

“阿姐,你說這糧食裏是否另有玄機?”楊過看着長長的送糧隊伍,好奇地問道。

“無論是否有玄機,這姓霍的都不虧。”阿眉看了眼跟在霍遠身後的兩人,笑道,“你郭伯伯若是沒發現這糧食的問題,三軍一用,恐怕死傷無數。若是被發現了,不正好給你郭伯伯一個下馬威,警告郭家夫婦郭芙在他手裏,讓對方投鼠忌器。”

“阿姐,我倒是覺得他不一定能成。”楊過側頭看着阿眉,有些感嘆地道,“他太低估郭伯伯和郭伯母了。”

“他的米糧一到襄陽,定是郭伯母接手。她性子多疑,定不會立刻将這批來歷不明的糧食給将士們用。一旦她起疑,發現這些不對勁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郭伯伯更是把大義看得比什麽都重,就算郭芙真落入他手,恐怕郭伯伯也不會為了女兒放棄襄陽。到頭來,恐怕遭罪的就是我那位郭大小姐了。”

說到這,楊過的語氣竟有些幸災樂禍。

“怎的,你不打算幫幫這位郭大小姐?”阿眉打趣地笑了笑,心中卻已猜到了答案。他既然還能站在這侃侃而談,其實就沒打算放任不管。

不過,他卻不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他呀,不僅要郭靖夫婦欠他人情,還要讓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好好吃個教訓。

“那兩個人的蹤跡還沒查到?”霍遠沉着臉,不悅地同藏在黑影裏的人說着話。或許他不該叫霍遠,而是叫霍都,乃是蒙古的王子。

“這次我們好不容易扣住了郭靖夫婦的寶貝女兒,可不能讓這些來歷不明的家夥壞了好事。”思忖片刻,霍都忽然問道,“我師父和師兄現在何處,大約需要多久能到此處彙合?”

那人低垂着頭,恭敬答道:“若是一路疾行,恐怕也要一天一夜。”

霍都心中一喜,一天一夜應不會出什麽問題。于是,他命手下将如今的情形飛鴿傳書,請他師父盡快來助。

只是那信鴿才飛出沒多遠,就被人叫住了。

“咕咕,是你再叫我?”信鴿歪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兩腳獸。它還是第一次遇見能聽懂它話的人,至于送信,晚點也沒事。

“對呀,我想請你幫個忙。”阿眉從懷中掏出個裝滿谷物的小袋子,語氣蠱惑地道,“我想用這袋好吃的給你換你腳上的信,可以嗎?”

信鴿綠豆大的眼睛有些饞地盯着那個小袋子,可終究是信鴿的使命更勝一籌。它猶豫地搖搖頭道:“咕咕,不行的咕。我答應了主人要把信送到的咕,不能不聽話。”

雖然楊過已經知道阿眉能和動物溝通,可第一次見還是覺得格外新奇。他悄悄湊到阿眉耳邊,小聲問道:“這鴿子怎麽說,它答應嗎?”

阿眉将鴿子的話轉述給他,有些發愁地道:“動物不比人心思複雜,它們認定的事最難改變,恐怕我們只能強取了。”

只是一旦這樣做,恐怕這一帶的飛禽以後都将視她為敵了。正猶豫間,楊過忽然眼睛一亮,俯身貼着阿眉的耳朵悄悄說了什麽。

阿眉一愣,狐疑地看着他道:“這樣可行?”

楊過笑道:“反正也沒其他辦法,試一試也無妨。”

于是,阿眉一邊晃着手裏的袋子,一邊誘惑道:“你主人只交代你把信送到,也沒說信中途不能給人看呀,我只是看一下信,你之後又可以接着送去該去的地方了。”

那谷物碰撞的聲響,實在是誘人鴿得很。信鴿歪頭想了想,終于伸出綁着信的那只腳。就在阿眉兩人看信時,信鴿已忍不住将頭埋在袋子裏狠狠吃了兩口。

“看完了,我在給你放回去吧。”阿眉果然如約将信放了回去,信鴿滿意地點點頭,小嘴叼起不剩多少谷物的袋子,滿意的飛走了。

直到瞧不見它的身影,楊過這才展開手,只見原本應該放在信鴿上的紙條竟然好好的放在手心。

原來剛才阿眉綁在信鴿腿上的根本不是信,而是楊過随手拾來的一片葉子。也虧得信鴿沉迷吃食,否則他們還真不好調換。

楊過将手裏的信輕輕一輾,霍都的所有期盼就都落了空。他忍不住嘴角一彎,不懷好意地道:“哎呀,看來這位蒙古王子要多等幾日了。”

“郭姑娘,明天第二批糧食就要到了,到時候可還要麻煩你們二位多指點指點。”霍都舉杯敬郭芙二人,一張臉笑得格外赤誠。

郭芙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可是想着能為爹娘争取到這麽多糧食,心中也是感激他的。強壓下心頭的怪異感,郭芙和武敦儒一将手邊的酒一飲而盡。

“來來來,兩位多吃點菜,這可是江南的名廚所做,定會合郭姑娘的胃口。”霍都見他二人将酒喝下,嘴角的笑意更深,甚至還起身夾了幾塊菜放進郭芙的碗裏。

郭芙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素來嬌氣,此時能忍這麽久已是不易。這個霍遠雖送了不少糧食給他們,可行為舉止實在有些粗魯。如今竟然還用自己的筷子給她夾菜……想到這,郭芙只覺得滿桌的菜肴都有些倒胃口。

“芙妹……”武敦儒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她看在那些糧食的份上忍一忍。郭芙抿抿嘴,到底是沒有說出難聽的話來,只是也沒在碰過桌上的飯菜。

“老……老爺,門口有客人。”仆人候在門口,小聲說道。客人?師父和師兄應是明日才到,他怎麽會有客人。

霍都心中一沉,面上卻仍是笑意不改地道:“兩位慢用,我去去就來。”

一出屋子,那仆人便一改之前的戰戰兢兢,沉聲提醒道:“王爺,是那天的兩人。”

霍都心中納罕,這兩人倒是來得巧,若是再晚些,說不定就能和師父遇上。如今他們既然提前來了,他說什麽也不能讓人走了。

心思轉動間,他已步到大門前。只見那男子如松柏挺立,女子如皎月皓潔端的是一對璧人模樣,霍都便不由皺起眉頭。

他不喜歡比自己出色的男子,尤其是這個男子的身邊還跟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時,這種不喜就可謂是到達了頂峰。

“呀,原來是兩位稀客。那日一別後,我還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兩位了。”霍都依舊如當日那般熱情,仿佛根本不知這兩人是來者不善。

“霍公子客氣了,你那些仆人實在是太熱情了,竟然以命相邀,我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只得來這一趟。”楊過同樣笑臉相迎,可是說出的話卻很不客氣。

“那些狗奴才不懂規矩,沖撞二位,我這裏給兩位賠罪了。只是如今我府中還有客人,實在無暇招待,我這有一些江南的新鮮花樣,送予二位做個賠禮如何?”

霍都一招手,身旁的仆人便端了一盤蓋着紅布的托盤遞到兩人面前。楊過将紅布一掀,阿眉險些沒被裏頭的金光晃花了眼。

“還真是大手筆,”楊過笑着蓋上了紅布,看着霍都意味深長地道,“不愧是蒙古的小王爺,出手就是不凡。”

聽他點破自己的身份,霍都便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他收起臉上的笑,陰沉地道:“敬酒不吃,阿六動手。”

随着他一聲令下,這附近不知從哪竄出二十多人,他們有些做家丁打扮,有些則是商販模樣,想來一直埋伏在此,等着他們上門。

而霍都則是在這時偷偷溜回院內,大叫道:“郭姑娘,武少俠不好了。”

郭芙兩人一驚,快步迎出來道:“出了什麽事?”

霍都一臉慌張地道:“我為你們籌糧食的事被人知曉了,他們說不定是不願見這事成,直接打上門來了。”

“好呀,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麽大膽子同我爹爹他們作對。”郭芙抄起自己腰間的鞭子,氣勢洶洶就往門外去了。

果如霍都所料,他手裏的那些人根本不是那對男女的對手。很快,楊過和阿眉就同郭芙武敦儒在外院遇上了。

“楊過,怎麽是你?”郭芙沒想到出手阻撓他們的竟然是楊過和他那不知是哪裏冒出來的姐姐,頓時一雙柳葉眉皺得緊緊的。

武敦儒早就瞧楊過不順眼,本想着這次楊過不願同他們一起,芙妹也不會再與他有交集,此時見他找上門了,便不悅地嚷道:“楊過,你是不是故意找茬。見我和芙妹好不容易辦成一件大事,你就要出來搗亂,好報當初在桃花島上的仇。”

聽到這時,阿眉不由看了楊過一眼,心道他在桃花島上的日子,恐怕比他說的還要艱難一些。否則,又怎會那麽多年過去,這個姓武的小子還擔心他伺機報複。

郭芙也想起了當初楊過離開桃花島的原因,說來還與她幹系甚大,如今他當真是來尋仇的?可為何在酒樓時不動手。

各種想法攪得她腦袋像一團漿糊,百思不得其解之下,越發覺得武敦儒的猜測有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做成一件大事,轉眼又要被這個臭小子破壞,郭芙氣得口不擇言道:“楊過,你怎麽心腸這般歹毒。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你竟然記到現在。”

“還有你這個女人,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楊過明明是個孤兒,根本沒有姐姐,是不是你故意挑撥他來找我們麻煩的。”

阿眉聽她說起楊過的身世時,臉色便有些冷。之前她雖覺得這位郭大小姐有些蠢笨,卻還不算讨厭,可此時再看,只恨不得将她的嘴封住才好。

而楊過的神情也算不得好,不過他還算清楚郭芙的性子,聽她說出這番話倒也不意外,只是冷漠地瞧了他們一眼,道:“天下哪有白送的午餐,你以為誰都像那些捧着你的江湖人一樣,一聽你是郭靖黃蓉的女兒便上趕着讨好你。”

“我估摸着郭伯母生你時,只顧着求你有個好相貌,而忘了求你有個好腦子。這才讓你連好人壞人也看不分明。”

“你……”郭芙氣得渾身顫抖,一時說不出話來。武敦儒則已忍不住這口氣,腳底一沉,猛地朝楊過一掌打去。

當初在桃花島,楊過還未能将武功融會貫通時便不怕他,這些年過去,楊過更是今非昔比,又哪裏會俱他這一掌。

在武敦儒看來,楊過實在傲慢至極。他不僅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出手的意思。自己的掌力結結實實拍在了他身上,可是飛出去的卻是自己。

“小武哥,你沒事吧?”郭芙一臉慌張地扶起武敦儒,看着低垂着眼望着他們的楊過,心裏說不出的羞惱憤懑。她狠狠地一揮鞭子,朝着楊過的臉抽了過去。

楊過沒有任由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他右手一卷,那似有千斤重擔鞭子竟纏在了他的手腕上,乖巧得像是沒了牙的毒蛇。

“郭大小姐,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任性。你難道就沒發現,那位說要助你爹爹守襄陽的大善人從頭到尾都作壁上觀嗎?”

楊過将她的鞭子甩開,有目光落在了安靜藏在角落裏的霍都身上。

“血口噴人,我好心助郭大俠守城,如今竟然成了我的不是?郭姑娘,我那白花花的糧食可是已經送往襄陽,我若是有歹心,又何必做這些。”

“恐怕送過去的不只是糧食,還有那些藏在糧食裏的毒藥吧。”阿眉淡淡道。她幾很少開口,可這一開口,就讓郭芙和武敦儒吓了一跳。

兩人同時看向霍都,想從他那裏确認這個消息是否屬實。霍都也沒想到這兩人查得那麽快,一時臉色變換,讓郭芙武敦儒二人心頭一沉。

“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武敦儒赤紅了雙眼,死死盯着霍都道。霍都本也沒指望能瞞多久,大大方方的點頭承認了。

他好整以暇地打開扇子,得意地道:“此處離襄陽不遠,那幾車糧食恐怕都已下鍋了吧。這可是郭大俠的好女兒好徒弟特意尋來送他的,你說他會不會讓大家一起分享。”

“哎!你們可千萬別動,一不小心恐怕就要毒入肺腑,神仙難救了。”見郭芙準備揮鞭,霍都笑着退了一步,意味深長地道。

“剛才的酒菜!”郭芙和武敦儒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驚懼之色。同時,一種難以忍受的痛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只聽兩聲痛呼,郭芙兩人幾乎一齊痛倒在地。楊過面色一變,搶上前去封住二人穴道,避免毒氣攻心。

見到楊過動作,霍都折扇一收,笑得肆意:“楊公子果然是嘴硬心軟,明明很關心他二人生死,還偏做出不喜他們的模樣。怎麽辦,他們中了我蒙古的一種奇毒,若是沒有解藥,最多七天就要命喪黃泉了……”

“尤其是郭大小姐這樣的美人,別說是你了,我都舍不得她就這麽死了。”霍都一邊說,一邊看着楊過,似乎很期待他氣急的模樣。

先前,楊過雖然算到他會用郭武兩人的性命要挾,卻覺得以他們姐弟的武功要将人帶走并非難事。

再加之運糧一事未完,郭芙武敦儒對他還有用處,應不會有性命之憂。沒承想,這個蒙古鞑子實在狡猾,比起成事,他更擔心自己的性命。所以哪怕會壞事,他也要先将郭芙和武敦儒牢牢掌握。

“唉,他與這兩人有舊不忍見死不救,我卻是和他們半點關系沒有,倒也不必束手束腳的。”阿眉說這話時眉眼帶笑,說不出的萬種風情,霍都一時竟有些癡了。

可待他反應過來她話中涵義時,一把玲珑刀已砍在胸口。那刀身雖小,刀鋒卻又厲又長,如切豆腐一般将霍都的心髒劈成了兩半。等人倒下時,只見着一身的血紅,卻不見一絲刀痕。

“阿姐……”楊過沒想到她手起刀落竟無半分猶豫,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武敦儒看着霍都的屍體,哆嗦着道:“你……你怎麽……殺了他!”

“楊過……找……找找他身上……解藥。”郭芙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痛過,她緊緊抓住鞭子,努力讓自己的話能清楚些。

楊過翻找了霍都全身,果然是沒有什麽解藥的。他要想徹底控制郭芙他們,将解藥放在自己身上根本就是最愚蠢的做法。

“沒有解藥。”楊過嘆了口氣道。

阿眉手裏的刀已經被擦幹淨,聽到楊過嘆氣,她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麽,你也怪我出手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