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奇貨2
只聽得一片嬉笑嘈雜聲中,忽傳來一聲嗤笑,一個年輕女子低低的聲音笑道:“呵呵,若這人偶被有心之人拿去,做那巫蠱之術,竟是極佳。”
說話人雖壓了低聲音,但她聲音清脆嬌美,有離她近一些的耳尖之人還是聽在耳中。
我站在門外,因周圍并無喧鬧之聲,也将她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般好看的娃娃,拿去做那龌蹉卑劣之事,豈不平白糟蹋了麽?”聽着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語氣中略帶責怪。
“大膽!”另一個年輕女子嬌斥道。卻不知為何,并未再說什麽。
最初說話的年輕女子也并不說話。
聽她聲音竟是有些熟悉。驕矜從容,氣度不凡。
我仔細回想一下,心中不由得一窒,轉身便走向停在一邊的馬車。
“姑娘!才來了,怎麽忽然就要走了呢?還未見着掌櫃呢。”芸兒追在身後,小聲叫道。
繡春一向話少,見我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只默默地跟上前來。
馬車就候在十來步外,我走得急,片刻間便到了馬車前。
正坐在車轅上抽旱煙的馬車夫奇道:“少夫人這便要走嗎?”
我點點頭。芸兒繡春上前扶着我上了馬車。
坐在車廂裏,看着芸兒放下車廂前的雲紋薄紗簾子,我才暗自松了口氣,道:“回府。”
這個人,是我這一生都不想再見到的。
芸兒先還叽叽喳喳地追問我為何忽然就要回府,看我沉臉不語,趕緊識趣地閉了嘴。
一路上,車廂裏都靜悄悄的無人說話,再不似來時那般熱鬧,只聽得外面馬蹄聲輕響。
一進滌松苑,就見流緋側身候在客房門外,看見我們,只遠遠福了一福。
我心裏詫異。莫非是姨媽來了麽?
上了圍廊下的臺階,流緋沖着我眨眨眼,又扭頭看看客房裏。
一挑開客房的簾子,卻見二表哥身着早上離家時穿的玄色廣袖薄衫,坐在客房藤椅上,一雙黑漆漆的丹鳳眼遙望窗外,不知正在想些什麽。小雪眯着眼躺在他腿上。
“二表哥?”我有些驚訝,“你早回來了麽?怎麽在客房呢?”
二表哥從窗外收回目光,看着我悠悠道:“剛到。你不整日都在這裏忙碌麽?便來看看。”
“我剛剛去了趟布莊,才回來。”
芸兒從外面擰了個濕巾子過來,替我拭去額上一片濡濕,又淨了手,便退了出去。
我倒了盞茶端給二表哥,柔聲道:“要不然,先回堂屋更衣再說?”
二表哥看我一眼:“你不是說了要送我一個那小人偶麽?”
我柔聲笑道:“你啓程前送你不就好了麽?”
二表哥不語,只垂眸一下一下地撫着小雪。
我一愣:“莫非這就要啓程了麽?”
忽然便想起他說過的話。多則半月,少則十天。
距離他說這話,竟已過去十一天。
我心裏本就有些郁悶,此時想到即将與二表哥分別,更是郁郁不樂。
二表哥又淡淡地道:“常庚今日說,明天與他夫人過來同賀。”
同賀?我沉默片刻,問:“你們幾時啓程?定了麽?”
“也就這兩天吧。衙門裏的事已經交接完畢,家裏再安頓兩天也還說得過去。再拖着不走,恐怕皇上會降罪。”
說到此處,二表哥臉上已全無方才的灑脫不羁。我猜他方才也只是強作歡顏罷了。
“二表哥,還是先回堂屋更衣後再歇着說話吧?”我蹙眉看他。
他看我一眼,抱着小雪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我示意芸兒将縫人偶所用的材料工具送到堂屋。
伺候二表哥簡單洗漱更衣後,我搬了梳妝臺椅子坐在美人榻邊,開始縫人偶的身子。
二表哥仰卧在榻上,摸摸小雪一身油光水滑的白毛,帶着幾分慵懶道:“叫她們做不就好了麽?何必自己這般辛苦呢?”
我手下針線翻飛,頭也不擡地道:“送你的,一定要親手縫制才好。”末了,又似随意地道,“其實布莊的事也大概都安排妥了。”
二表哥沉默。我只覺得兩道目光凝在我臉上,久久不曾移開。
想起方才在錦繡布莊說話那人,我心裏莫名的有幾分不安。這種感覺,就如同自己家的好東西被賊惦記着一樣。
心裏一分神,縫衣針一個不留神便刺入手指。一滴殷紅的血珠登時便挂在手指上。
我下意識地輕呼一聲,手一動,血滴瞬間落下,在人偶身子上洇染開來。
“怎麽了?紮到手了?”二表哥一翻身便從榻上坐了起來。
小雪哧溜一下從他身上躍下。
他一把抓過我的手去,緊緊捏着我滴血的手指,蹙着眉,焦急地責怪道:“說了不讓你自己縫,非要自己縫!這下好了吧?”
我忽然便憶起一個極相似的場景,眼睛裏不由得升起一片水霧。
時光荏苒,竟已是半年有餘。當真是物是人非啊。那日紅梅白雪下的公子佳人,如今竟只剩下這翩翩少年一人。
大約,我是已走進他心裏了吧?
“疼吧?”二表哥以為我是疼得幾乎要落淚,修長白皙的手指緊緊捏着我的手指,柔聲問道。
我笑着搖搖頭道:“心疼。”
“?”二表哥雙眉緊蹙,垂眸不解地看着我。
我揚揚下巴,笑道:“白費了一番功夫。”
鮮紅的血滴洇染在白色的細棉布上,形成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個圓斑。看上去,分外刺眼。
“這就挺好。只要是你做的,我就都喜歡。”二表哥凝視着我道。
我臉上飛起一片紅雲,笑道:“要不說還是得由我親手來做呢。”
二表哥無奈地看着我。
手指又捏了一會兒便不再滴血。我到門口,叫芸兒拿了塊濕巾子過來擦了擦,又準備動手。
芸兒擔心地道:“姑娘,不如讓奴婢來吧?您要是對奴婢的手藝不放心,便讓繡春姐姐來也行啊。”
我微笑道:“沒事。”
芸兒無奈地退了出去。
一直做到用晚飯時,人偶的身子看着已初具雛形,眉目眼鼻也已繡好。只剩一顆光禿禿的腦袋上還未來得及做頭發。
“繡春做的頭發好,”我話音未落,二表哥已接着道,“就你來吧。”
四目相對,我與他不約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