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頒布的新令發出之後, 一時間大齊上下震動。
一些身壯體健卻渾身血污,縮在牆角啃食幹硬糠馍的奴隸們滿眼渾濁,擦了一口嘴角噴出的鮮血然後繼續吃馍。
他們此時在牆角相互依靠着, 但只要一旦到了角鬥場, 就不得不徒手将對方打倒。
打死了的,剩下來的奴隸便得到主人賞食, 他們會将他們打死的同伴親手葬到山崗上。
沒打死的,共同剩下來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輪到自己去赴死,給剩下來的同伴謀得飯食。
這些奴隸們早已麻木了,就像木玩偶一樣戰鬥, 像木玩偶一樣,從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有時候反倒覺得,與其要看主人那張醜陋的嘴臉,倒不如早點死了解脫。
可是今兒靠着牆吃馍的時候,一個穿着粗葛衣的男子歡快地從肮髒泥濘的街道上跑過, 濺起了泥沙, 和他那歡悅的聲音:
“知道嗎?你們知道嗎?官家發布一項新舉措!”
“什麽?去城牆處搬石磚築城, 就能除掉奴籍?”
“不是去搬就能除, 是要等完工後,北面峻嶺如今在建造護城的城牆, 但凡在此項工程中出過力, 事後建成後, 就能到官家處,逐一給賜籍!”
“賜籍以後,是不是以後就不必任由人買賣,可以有田地可種了?”
“對!對!以後只有自己能做主自己的命, 再不會像牲畜一樣,任人說殺就殺了!”
“棒!真棒啊!”
“還有哇,不止是修城牆,還有許多在開展的新項目,都可以去參加,像是那個新田耕種啊、也可以去當新兵。”
“可是…我們能私下出去做這些事麽?主人願意讓我們去做嗎?”
“現下實行新政,大齊執政如今是太子殿下。聽說齊宮十幾萬的奴隸都紛紛鼓勵去投身各項事業了,一些擁戴太子殿下的人,都開始紛紛效仿,開始鼓勵自己的奴隸去做各項事情了!”
那幾個蜷縮在牆角啃着幹馍的奴隸聽了,渾濁的眼眸終于開始有一點點動容。可是他們的主人剛好是呂氏家族裏的人,衆所周知呂侯還有宮裏的戚夫人都是齊王的忠實擁護,和太子殿下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時牆角裏一個身材較為矮小一點的年輕奴隸突然來了一句:
“老大…反正總歸是死路,不如…咱們就反抗一回?”
太子殿下的政策實施得如火如荼,周淺不時地跟在太子身邊出謀劃策。
對于太子殿下給奴賜籍的這項前所未聞、且不按常理出牌的措施,周淺除了震驚以外,更多的是欽佩和實實在在的傾折。
但同時,跟着這樣的主子,周淺感覺自己的一身才識和能力終于有朝一日能被帶着發光發亮。
這天周淺跟在太子身邊商讨着戶籍改革的問題,殿牖之外突然傳來了女子嬉笑的聲音。
太子殿下一聽見這笑聲,手邊執着竹簡的手停頓了下來,注意力也漸漸被從周淺的話裏被吸引到窗外。
周淺不明所以,也随着太子的目光朝牖窗外看去。
原來是六公主姬青青又跑來華容宮找思闕了。
這會她從自己宮裏搬來許多烤幹的肉脯,此時正親自動手陪着姒思闕在院裏曬幹肉脯呢!
姬青青雙手稚嫩,養尊處優地長到十五歲,就連洗臉的巾帕都不知道怎麽擰幹,此時竟然會動手曬肉幹。
看她晾曬肉脯還時常把肉弄出竹簸的樣子,把肉脯都堆積成一座座小山曬的樣子,姒思闕啼笑皆非,只能她一邊晾曬,她跟在後頭一邊幫忙鋪平。
“嫂嫂,我好不容易堆好的,你怎麽把弄散了呢?”姬青青最近和姒思闕越發熟稔,這一句句“嫂嫂”也叫喚得越發順口。
姒思闕和這小姑娘接近的時間長了,在她的加以引導下,小姑娘以前對她的那點“癡戀”之情,已經漸漸被和女伴玩樂的感情所取代,加之思闕也時常在她面前刻意表現出女子的一面,有意無意地和她一起愉快地聊衣裳粉脂,聊釵環挂珮的事情。
“青青,肉幹可不是你那麽曬的,你把它們堆積一塊,又怎麽能曬得完全?”姒思闕捧着肉幹追在後頭,哭笑不得道。
“是哦。”姬青青傻笑了一下,也望着思闕笑了起來。
“對了,嫂嫂,我什麽時候能去看一下父王啊…”姬青青笑着笑着,表情突然就嚴肅起來。
姒思闕知道這小姑娘是沒什麽心眼的人,她跑來送她一大堆物,又時常找她玩,不是為了齊王這個目的,她只是純粹喜歡她,而齊王以前也最寵她,所以單純在她面前抱怨一番罷了。
“大王如今還病着,青青你這麽過去,怕是會被病氣傳染。”姒思闕憐憫這小姑娘一片赤誠之心,但她不可能告訴她齊王之事乃太子在操控着。
“可我不怕被傳染啊,我就是想看看父王而已,好久沒見到他了…”姬青青說着說着垂下了眼睑。
其實父王的事她一直都在關心着,但今兒在自己宮殿外巧合碰見父王以前身邊的寺人,趙義後,趙義便将父王有可能的情況說得很是凄涼,還跪下來央求她去找漳華臺的太子夫人,求太子夫人讓她可以進入父王的寝殿去探視一番。
“嫂嫂,你能不能幫我跟阿兄說說,讓他給我進入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行…”姬青青伸手攬着思闕的胳膊道。
“看什麽?看什麽啊?”
這時候,公子奚穿着一身宿衛長的服飾,突然出現在二人中間,阻隔了二人親密的拉手行為。
此時在殿內驀地站起了身子的姬夷昌見狀,又咳了一聲,灰溜溜地坐下位置去繼續與周淺商讨。
“趙奚,怎麽又是你?怎麽走哪都能遇見你啊!”姬青青不滿地對公子奚道。
公子奚嘻嘻一笑,弓腰繞到了姬青青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指尖掐住了她腰間的布袋,一把提拎了上來。
“六公主,此物是誰給你的啊…”公子奚一邊探究着,一邊打開了布袋來看。
裏頭裝着一個奇怪的娃娃,公子奚掐了兩掐不由就皺起了眉頭。
姬青青忙伸手過來奪:“趙奚!你做什麽?這是趙寺人給我的,他說是我父王給我做的…”
公子奚一把将娃娃高擡起來,不肯讓姬青青抓到。
“不給!就是不給!此物歸在下了!”說着他就笑着一下子閃開了。
二人就這麽争鬧着,最終公子奚帶着那娃娃一支箭似得突然間跑開,姬青青瞪大了雙眸,也叫喚着跟着追了上去。
院裏一下子平靜下來。
姒思闕很無奈地又回身看了看被兩人弄得滿地狼藉的幹肉脯,之後招招手讓身後的女官一塊來幫忙了。
姬夷昌終于和周淺商讨完了事情,揮退了周淺,自個走出偏殿的院前,站在廊庑下看着正央沐浴在一派陽光處指揮着衆人幹活的女子。
看着她的側顏,他眉間的皺褶舒展了不少,大步往前走去,牽住了她的手。
“夫人。”
姒思闕回頭,目光接觸到姬夷昌的目光時便眼波潋滟,朝他笑了一下,惹得他眼前晃了一晃,猶如萬馬奔騰而過。
見他愣住了,姒思闕又笑着嘗試喚他:“殿下?殿下?”
“殿下,妾聽說您頒布的新措舉了。”
聽見她的聲音,姬夷昌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并且将身上的披袍攏到了她肩膀,替她遮蔽了一些因翻抄起地上肉幹而氤氲起的塵灰。
“對孤有信心嗎?”姬夷昌淺笑的弧度很好看,姒思闕覺得這個太子殿下與以前相比,可不止是順眼一點點。
“信心?殿下希望妾對您有信心嗎?”姒思闕開玩笑地道。
姬夷昌抿了抿唇,表情清淡中帶了點自得:“你自然得對孤有信心啊。”
“放心吧,孤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等孤将大齊朝局完全把持住,再無人敢對孤提相反聲音的時候,便是孤送你王父王母歸國之時。”
姬夷昌又道。
姒思闕聽完,醉眸明顯亮了一下,唇角上揚,立馬又回握住太子殿下的手,用力點了點頭道:“好,妾知道了。妾一定全力支持殿下的新政,但凡殿下有用得着妾的地方,都盡管說!”
太子殿下一臉認真道:“只要你相信孤,就可以了。”
姬青青被公子奚奪了布袋裏的娃娃,氣呼呼地返回自己的宮中。這時趙義迎面走來,想問詢一二情況。
自打齊王下了臺,被太子殿下對外宣稱養病在寝宮,此後齊王寝宮嚴禁太子自己人以外的宮人靠近,趙義就宛如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加之最近由于太子殿下的新政,太子的人已經逐步找到他和他義父生前徇私的一些罪狀了。
他想通過六公主對太子夫人的戀慕,從而對六公主加以操控。
“奴見過六公主,不知公主可見到大王了?”
姬青青被公子奚拿了東西,已經相當不悅,此時見着趙義,也就沒了幾分說話的耐性了。
“別說了!都是趙奚那個讨厭鬼!連你給我的那個娃娃都搶走了!”
“搶走了?!”趙義大驚失色。
那個娃娃是他最後的希望了,這是他在姬青青身上布的一個暗蠱,就是想讓中蠱者絕對聽從他的話,給他盜取太子的東西,但現在東西竟然被太子的人拿掉了。
要是他順藤摸瓜查到來他身上的話…
趙義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