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事先種種,她與淑妃相鬥多年,除了她謊稱自己小産事态有些嚴重,但倆人确實沒有到了非要置對方與死地的地步,只是就算如此,陳涵婧也斷然沒有提他們整個陳家的道理,那邊顧惠懿還處于雲霧之中,這邊陳涵婧又率先開口嘆道:“賢妃這樣有多久了?”
“什麽?”
“我不是問你。”陳涵婧轉眸,對着康樂認真而嚴肅的問:“我說她看東西會花眼,想點什麽也會頭疼的毛病。”
康樂抿了抿唇角,像在凝思什麽,而後看向顧惠懿的臉色一片慘白時,他便定了定心,十分懇切的對着陳涵婧描述道:“起先賢妃娘娘并不是很嚴重,很偶爾的情況下才有眩暈的狀況,但後來因為帝姬之事……
康樂還未說完,顧惠懿的冷如冰霜的目光便朝向康樂的方向望過去,這種怨恨和冰冷融合在一起的眼神令康樂如芒在背,生生将後幾個字吞咽下去。
康樂不敢在說,顧惠懿這時方才面色稍霁,然,無論如何,她這心卻再也定不了了。
顧惠懿擡眼瞧着淑妃仍是一副漠不關心,高高在上的模樣,心底甚是不痛快,陳涵婧此時作為一個将死之人,居然還能侃侃而談,一語中的,這對于顧惠懿來說,她有種心裏上與想像不符的落差。
假設,今日換做是顧惠懿被處死,她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跟淑妃一樣的雲淡風輕。
陳涵婧将顧惠懿複雜的表情看在眼裏,美豔的面龐多了幾分狡黠。
顧惠懿無論如何都想不清楚事情原委,只壓低了聲音,勉強平靜的問道:“我的這些症狀……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的病真的是因為黎思離世,你傷心過度才至如此麽?”
“此事壓下不提。”畢竟過往已成定局,顧惠懿現下無暇傷心,慢慢從草墊上起身,平視陳涵婧的雙眼:“我另有一惑不解,而這……也是我來到這真正的目的。”
淑妃早有所料,輕笑道:“你想問我有關永寧寺一事?”
“是。”顧惠懿無半分猶豫,事情到如此地步,她索性也把心裏的話統統都說個幹淨:“你我相鬥多年,就算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說情分,也絕然粘不上一點,本來我也沒有信心你會告訴我什麽,只是今天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天,有些東西我不得不問,但你若不願說,便真的只能将這些秘密帶到棺材裏去了。”
“你不必……”淑妃還想出言挖苦她。
“我大致能猜出事情原委。”顧惠懿穩穩的站在陳涵婧面前,恢複了該有的平靜:“你剛剛說你們陳家欠我的,我并不明白是何意,不過等你死後我自會去查,若真是有什麽遺漏細節,該還的,我也會找機會換給你,只是我現在卻想問,你們陳家到底打的什麽主意,是要弑君,是要謀反?”
淑妃面部一僵,卻沒有否認:“你倒是什麽都敢說。”
“我怕什麽?連整個後宮裏陰氣最重的地方都快被你陳淑妃當成頤養休憩的地方,我若還瞻前顧後,怕這個怕那個,那我今日又何苦來這?”
淑妃深深看着她,突然輕笑出聲:“不知我們的皇帝陛下看見你這樣毫無禮數的喊叫會作何感想。”
提起皇上,顧惠懿自然不那麽好受,不過她到底也深處後宮多年,總歸有常人不能及的承受能力,因此她眼中那一瞬的黯然很快就被別的心思替代了下去,她想了想:“永寧寺的山賊是你們太師府中的人?”
淑妃立時回道:“是。”說罷,她有些錯愕的看着顧惠懿:“這都是你猜到的?”
“這有什麽奇怪的,皇上雖是微服,但帶過去的都是精兵良将不說,永寧寺又處于治安好的皇城根底下,再加上不遠處又是我父親管轄的将軍府。”顧惠懿說到後來,都覺得這是個漏洞百出的圈套,不由失笑:“除了朝中居心叵測的大臣,我實在想像不出有誰會兵行險招,選了一個必敗之局。”
淑妃亮如晨星的眼眸落在顧惠懿的面容上,那眼中道不明竟然多了幾分愁怨和哀嘆,顧惠懿被瞧的不明所以,淑妃這時卻撇開眼眸,背身過去,她不在言語,自己默默的想些什麽,這片方寸之地只有呼吸起伏,三人也難得安靜了一會。
只是這冷宮四周雖然被淑妃整理過了,但天氣正處寒冬臘月。霜露正重的時候,顧惠懿長時間沒有太大動作,她的雙手雙腳也被凍的開始發僵,她心裏暗暗埋怨了幾句,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試圖傳遞點溫暖,而淑妃這時卻開了口:也許沒有我的插手,此局未必會敗。”
顧惠懿眉毛有些扭曲,對于陳涵婧的話,她不由聯想到聖旨上那句——但念其終知己罪,苦海回頭,的确,現在普天皆知,在千鈞一發之際是她陳涵婧挺身而出,在致使皇上幸免于難,而且,聖旨上說的也清楚的很,是淑妃勾結草寇在先,所以功過相抵,賜她毒酒保留全屍,但顧惠懿伴君駕多年,至少也能說有三分了解皇上——不論其他,單看淑妃在冷宮中的待遇,便知皇上心中有愧。
“也許你說的沒錯,皇上行動之前并不知太師狼子野心,因此沒顧及到因此喪命也是有可能的。”想到那種緣由,顧惠懿冷冷的剜了她一眼:“都知道歷代皇上忌憚武将,不想現在文官也不安生,陳太師都已經官拜一品,怎麽還這麽不知道滿足?”
“哼。”淑妃悶哼一聲,滿口不屑:“果然武人的心思都很簡單,一提謀反都只會想到權利和寶座,我爹已經年邁,前幾年又因為——”她停頓了一下:“又因為手下人辦事不利出了點纰漏已經過度傷神,他就算刺殺成功得到那皇位,只怕也再無心力了。”
“你這些話對我知無不言,也不背着康樂,甚至是否隔牆有耳都不知道,就沖着你肯将這些如數奉告,我到該謝謝你。”
“珍賢妃娘娘,你今日這是說的第幾個謝字了?”陳涵婧揚眸看着他,尾音長長,說不盡諷刺:“你總該明白我把這些如實相告,一來是因為皇上早就知道,二來……我也不是看你的面子。”
“呵。”顧惠懿不顧她冷言相對,更把語氣放的更緩了些:“如你所訴,你爹總該怨恨你壞了他的大計才是,并且,你确信在皇上落實了太師的罪證後,不會再下一道聖旨讓你陳家滿門抄斬麽?那可是要弑君的大罪,百死莫贖!”
“如果皇上手中有握着治我爹的證據,他就不會選擇來犧牲我一個,來換息事寧人的結局。”
顧惠懿愣了片刻,按照陳涵婧的說法,皇上竟然被一個臣子如此牽制,且就論他不在乎天子的顏面,但太師有如此虎狼之心,皇上也能容得下他?只怕這并非是胸中有懷納百川的氣量,而是實屬窩囊。
顧惠懿久久不答,陳涵婧複又粲然笑了笑“怎麽,你不信?”
顧惠懿眼中劃過一絲不解:“這裏面總有我不清楚的東西,不過我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你為何要替皇上擋這一刀!據我所知,你當年入宮實非你所願,只是人人皆道陳家有個貌若天仙的女兒,皇上三分好奇,七分以此要挾,在順着傳言的随波逐流,用一道聖旨就把讓你禁锢在這不見天日的囚籠,就算這些年過去,你不在心生怨恨,可我觀你行事作風,對皇上絕稱不上愛慕,因此,我不懂這種毫無美好可言的婚姻對你來說有什麽讓你下不去手的地方?”
“在深宮多年,你也就學會了點婦人之見。”陳涵婧臨死之期,擺脫以往妩媚妖嬈的利器,幾番說話行動之間多了尖銳鋒利,每每說點什麽,到叫顧惠懿這個‘勝利者’有種別扭的落敗感,不過對于她口中的秘密,顧惠懿即便在言語上落了下風也是無關緊要的,想到這,她胸口的氣也捋順了一點:“都到了這種地步,你有什麽高見就直接說出來聽聽吧。”
對于顧惠懿不争不吵的順從,陳涵婧不由暗自高興,只是想到前因後果,她本來上揚的嘴角慢慢的耷拉下來,眸子沉沉,不過轉瞬,整張臉已經陰雲密布了:“我雖然跟我爹一樣恨着皇上,不過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承認。”陳涵婧說完這句話,緊咬的牙齒慢慢放松,複又悠悠嘆道:“你應該知道,也就這幾年開始,大小各地不斷發生災害□□,當年漢口水患,皇上親力親為,幾乎為安置百姓大小事宜逼的夜不能寐,甚至連我們後宮裏都要上繳銀子,用來赈災。”
“再遠的不說,就拿去年渭川時疫,那時疫是個什麽厲害的毒性你也有所聽聞,多少名太醫救治無果,皇上也肯親自率人去救去看……”說到最後,連陳涵婧都苦笑道:“比起夫君這個身份來,他性格猜忌多疑,坐擁美人無數還貪心不足,可論起天下人的皇上來說,既然不如先皇之大才,卻無一絲怠慢,甚至可以說是為朝政殚精竭慮,如果皇上一死,前朝必然混亂,人心不穩,到時候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那我有最後一個問題。”顧惠懿靜心聽着陳涵婧敘說的這些,把視線停駐在她絕美的容顏上:“不為皇權,不為天下,我想請問陳大人一句,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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