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涵婧揚眸而視,眼中複雜冰冷,那一刻,顧惠懿知道她都要把真相宣之欲出了,可惜,須臾間,陳涵婧走了幾步從她眼前徑直掠了過去,之後,便穩穩落座于之前的那個草墊上,而不同于剛才,這一次,陳涵婧選擇背對着她:“該說的我言盡于此,你走吧。”
顧惠懿聽到關鍵之處,知道整個真相馬上就要浮出水面,奈何陳涵婧卻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理其他,康樂原作為陳涵婧的人,自然摸得準她的脾性,因此當陳涵婧再度下逐客令時,連康樂都忍不住沖着顧惠懿示意。
顧惠懿執拗,不肯離去,還欲作最後的掙紮:“你真的打算把這些東西帶到墳墓麽。”陳涵婧無言,顧惠懿不知為何,一度失去往日從容,急聲道:“直覺告訴我,這裏面跟我或多或少都有聯系,我知陳太師愛女心切,你死了,太師定然難過非常,如果你肯将說清楚,我可以不計前嫌,幫你照看太師府,甚至可以将他當我的長輩一樣看待……”
陳涵婧不知被那句話觸動,眼睛漸漸濕潤,竟然流出了眼淚。
顧惠懿兩步上前,弓着身子直直盯着陳涵婧的反常,而顧惠懿見她眼底濕潤,心中更是大駭不止——這個女人,她何時見過她流下過這般真誠的淚水?至少,她沒見過,她見得最多的,不過是女人之間用來博取同情的東西,怎配得真心二字,而看陳涵婧這緊閉雙目,隐忍不語的模樣,她更加肯定了一些事實。
不顧任何規矩,禮儀,顧惠懿半蹲在陳涵婧面前,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厲聲問她:“你知道我頭疼,知道我看東西會花眼,你還知道我不是因為蠟紅就無法生育……”顧惠懿變得瘋狂,她目光渙散,迷茫而又驚恐:“我夢裏,我夢裏總能夢到一個影子……我以為是皇上,可是……卻不是他,皇上沒有他給人的感覺那麽溫暖……我跟皇上說話會變得小心,會知道謹慎,會恪守所有宮禮,但是跟那個影子,我卻好像可以放松下我所有的戒備和謹慎,我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可是我能察覺到,但是,我翻遍了我所有的記憶……記憶裏沒有這個人,我想,我一定是遺漏了什麽細節。”顧惠懿把這些話忍了很久,今日被一連串真相打擊,忽然就忍不住了,她胡話說到最後,雙手卻慢慢無力的從陳涵婧身上滑落下去,一片赤誠的問道:“我想那個原因你知道,對不對?”
顧惠懿揚首,已是淚眼朦胧。
陳涵婧擦拭掉了眼畔的濡濕,看着顧惠懿還在無措的盯着自己追問,不禁連連冷笑,只是她亦有點不忍再看的意思,牟足全身力氣右手一推,顧惠懿猝不及防,連連後退好幾步,康樂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這次顧惠懿并沒有甩開他,只是面容不盡蒼涼,她呆立原地,望着陳涵婧的背影怔住了半晌,這時,她突然覺得腦中有股互相沖撞的力道正向左右兩邊不斷的拉扯,這種疼痛幾乎要把她一分為二,這種疼痛陌生至極,以往病發的時候,只不過是短暫的陣痛,而顧惠懿被折磨的整個面容扭曲,雙手緊緊捂住腦袋,連說話都沒有什麽力氣。
康樂從未見過病症如此嚴重,一時也不敢妄動,以往有太醫診斷過,說是積勞成疾,靜心休養即可,因此誰也沒放在心上,但當康樂知道了前因後果,知道這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麽簡單,甚至可能牽連出別的什麽,一時思慮的多了,他本到沒有了主意。
而顧惠懿不願叫喊出來,只是一味的咬住嘴唇,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東倒西歪,康樂他看看陳涵婧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裏,沒有反應,一時間只能保證着顧惠懿不會因為疼痛太甚做出什麽別的事來。
約莫半柱香時間,顧惠懿漸漸冷靜下來,她靠着牆上,大口大口的緩着氣,待到面容不那麽緊繃,她勉強能夠直起身軀,而陳涵婧從容,仍如世外之人,這時康樂見場面平穩,才把心裏的疙瘩消了,他慢慢上前攙扶着她,仔細一瞧,顧惠懿嘴皮上已滲出來斑斑血珠。
康樂不忍:“娘娘,您還好吧?”
顧惠懿又順了兩口氣,才道:“無妨。”好不容易都安穩住了,門外突然傳出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而出聲的卻是一個壓着嗓的老太監:“賢妃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特來送罪人陳涵婧上路,不知賢妃娘娘事情可有交代妥當?”
閉口不言的陳涵婧終于說話了,不過從她口中的說出的,依舊是冷言冷語的諷刺:“看看你在宮裏的勢力都多大了,連給我送行的老太監都不敢耽誤你,真可謂是一手遮天啊。”
顧惠懿難得的沒有說什麽,只是快步走向門前,在顧惠懿将要拉開門來的那一刻,陳涵婧忽然出聲喚了聲:“顧惠懿。”
顧惠懿駐足。
戲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奉勸你一句,不要與皇後為敵,因為整個後宮,她才是皇上最愛的人。”
顧惠懿歪了歪嘴角,清冷的說了句:“不勞費心。”便拉開了門,光線與房內相沖,顧惠懿暗視線裏呆的久了,不由用手遮住了眼睛,待到稍稍适應,映入視線的,正是那名叫喊的老太監,那老太監弓着身子:“奴才拜見賢妃娘娘,因今日奴才奉旨在身,就不多做耽擱了。”顧惠懿視線向下移,正見盤子中間那一杯裝滿毒酒的金樽,那金樽不知為何想帶了溫度,映在顧惠懿的瞳孔中,灼眼的刺人。
老太監越過顧惠懿身側,大跨步的向裏面走去,門還未合上,老太監的聲音又清晰的轉入耳中:“奉皇上旨意,特賜庶人陳涵婧毒酒一杯。”這聲音依舊平緩的沒有一絲情感:“娘娘,請吧。”
顧惠懿不在停留,只是剛剛下到臺階底的時候,忽聽一聲冷宮裏傳來放肆無忌的大笑,笑容瘋狂而肆意,在這四周皆破敗不堪的殘園中,更添上怨恨和凄涼。
不知怎地,顧惠懿卻一下子心酸起來。
“哈哈哈哈……”
悲恸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小到最後,凝成了一聲金樽落地的清脆之音。
顧惠懿擡首,無助而又茫然的望着被層層宮牆包圍的一方天,天色昏暗,圍織的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竟壓得她感到喘不過氣來,身旁處,隐忍細碎的哭泣聲漸漸大了起來,顧惠懿轉頭凝視,對上的是一張淚水縱橫的臉,康樂把身子放的更低了些,然而他的情緒卻越發的止不住了。
顧惠懿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康樂,她垂着眼,幽幽的問着那個正傷心哭泣的人:“康樂,你說我該難過麽?”
康樂一味的沉迷在哀傷中,絲毫沒理會到顧惠懿所用的自稱,只啞了啞嗓子,道了句:“對不住,娘娘。”
“罷了。”又是一聲嘆息,顧惠懿邁着步子,寒風而過,吹起她早已淩亂的發絲,她試着動了動冰冷掉的手腳發現這四肢還未完全僵硬,她加快了步伐,淡淡笑了笑:“我不會做的事,你替我做了,也好。”
以前,顧惠懿幻想如果很多陳涵婧死了,她會開心成什麽樣子?
可真到了這一天……她卻發覺。
原來,哀傷要比快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