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心裏一直記着這事,只是月份漸漸大了,長時間坐馬車太過颠簸,沒有提過。
沈飛柳撲進王爺懷裏:“謝謝你。”
景晞伸長手臂把沈飛柳整個環住,手指繞着她的發絲:“我跟岳母大人說了,柳兒嫁給了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叫她老人家放心。”
沈飛柳從他懷裏鑽出來,神情複雜地看着他:“說反了吧?”
景晞笑着又把她的腦袋按回到懷裏:“好好好,說反了,是我娶了我朝思暮想的柳兒。”
沈飛柳這才滿意,偷偷笑了。
被偏愛的人,暗地裏得意。
王府門前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是清伯沈盛利攜妻帶女,來到了智王府門前。
太子被廢,皇帝重新掌權,皇子們接連死去,只剩下排行第五的智王,但凡長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到,智王是儲君唯一的人選。
先前沈府曾派小厮來遞帖子,卻連王府的門都沒進去。
今日沈盛利為表誠意,拖家帶口前來,也不怕被下了面子,跟未來的皇帝比起來,面子算個什麽東西。
英娘去後院禀報,智王聽了,沒有立即安排,想起之前兩人因為沈府的事情鬧得不愉快,這次他處理起了謹慎的多。
他回屋将此事告知了沈飛柳,沈飛柳許是這些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又許是懷了孕,人變得包容了許多,放他們進府了。
沈盛利雖然是正牌岳父,但自己理虧在前,這次來姿态放得很低,不求別的,只要跟女兒關系能稍稍緩和,就算沒白來。
周氏進門就被王府氣派的庭院給震住了:“真是不得了,到底是王府,尋常人家比不得。”
沈飛嫣一向覺得沈飛柳長得不如自己豔麗,偏生運氣好,撿漏嫁了個裝傻的假王爺,如今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她沈飛柳都能當鳳凰,這鳳凰豈不是誰都可以當上一當。
沈飛嫣不自覺放慢了步子,走得搖曳生姿。
沈家人被安置到了會客廳,繞是沈盛利端莊了一路,此時摸着那紅梨木雕花椅子,也是愛不釋手:“這雕工真是絕。”
下人來上了茶,就退了出去。
周氏怕沈飛嫣使性子,交待她一會兒見了姐姐要笑,要态度好。
沈飛嫣頗為不屑:“憑什麽讓我巴結她?她能嫁到王府來,還得謝我呢!”
周氏訓道:“說什麽胡話!”
“你們沒聽說嗎?”沈飛嫣跟爹娘湊到一處,“外面都傳,說這秘府首領肅黎其實就是智王。”
沈盛利同周氏思索着這話的分量,沈飛嫣一甩頭走到對面坐下,端起茶品了一口:“那日若不是我将她去西郊祭奠的事透給李經,她能被劫持,讓肅黎恰巧經過将她救下嗎?不然那京城流言蜚語滿天飛的時候,智王是個裝傻的,又不是真傻,怎麽就心甘情願地娶了她?肯定是之前在郊外,倆人就……”
周氏趕緊出聲打斷:“姑娘家混說什麽呢!”
沈飛嫣也自知方才差點将渾話說出口,面上有點臊,仍強裝鎮定,飲畢了一杯茶,放下茶杯道:“你們說她該不該謝我?”
門外,行至此處的沈飛柳将這一番話聽的一清二楚,氣得一步也邁不出去,指尖都在顫抖。
景晞擔心沈家人會出什麽幺蛾子,就跟着一起過來了,不曾想還未到門口就聽到了這些話。
景晞低眸斂去眼底的厲色,牽起沈飛柳的手,想讓她先離開這個地方。
倆人剛一轉身,屋裏忽然傳了一句。
“捂我嘴做什麽?!”沈飛嫣大概是氣惱了,音量提高了幾分,“那不是爹爹的意思嗎?生米做成熟飯,讓李經如了願,咱們也不算得罪李家。”
讓李經如願,不得罪李家。
字字如刀戳在沈飛柳胸口,至她清白于不顧,只是為了不得罪李家?
景晞忍無可忍,邁步向門口去,沈飛柳拉住了他,輕顫的睫毛下,淚流如線:“我來。”
屋內周氏壓低了聲音吼女兒:“混說些什麽!都什麽時候了,還提李家做什麽……”
沈飛柳一腳邁進門檻,再沒有力氣往前走,手撐在門框上,用盡了能喊出來的所有力量:“滾,都給我滾!”
沈盛利未料大女兒會突然出現,吓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見她神情激動,又挺着孕肚,試着上前安撫道:“你聽到什麽了?都是嫣兒這孩子混說的,她從小就是這種臭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甭聽她瞎胡說。”
說着又招呼沈飛嫣過來:“快來給你姐姐道歉,一個姑娘家的,怎麽什麽話都敢瞎編,看把你姐姐氣得,萬一氣出個好歹。”
沈盛利越走越近,沈飛柳覺得惡心,但又邁不動腳,只能喊道:“停!別過來!”
沈盛利哪裏會聽這些,伸出胳膊想要摻她進來,一個寬闊的胸膛突然擋在了眼前。
他擡頭看去,是智王,模樣周正,只是那雙眼睛像是要殺人,沈盛利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沈飛嫣本來還打算在這個姐夫面前好好展現一番,現在看着他這般兇狠的樣子,吓得頭也不敢擡。
景晞看着沈盛利,聲音冷得如寒風割面:“在本王改變主意之前,快滾!”
周氏偷偷扯了扯沈盛利的衣角,沈盛利沒料到智王這般吓人,不敢多做他想,晚走一步怕是連命都沒了。
周氏拉着沈飛嫣,跟在沈盛利身後,從門邊溜了出去。
“爹。”沈飛柳轉身,沈盛利頓住腳。
“這是我最後一次教你爹,以後再不會這麽叫了,你擔不起。從今以後,我與你清伯府再無瓜葛。”
沈盛利苦笑,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紮着總角的小孩兒朝他跑了過來,還未到跟前,又調頭跑走了,身影也消失了,再也尋不見了。
他算計了一輩子,臨了一場空,他扯了一把周氏,大步出門去了。
周氏被他拽了個踉跄,知道他又是無處撒氣,才故意扯她,瞪了他一眼,也不好發作,還得跟他一起出門。
沈飛嫣被智王吓得頭都沒敢再擡一下,縮着脖子跟在周氏後面走了。
沈飛柳徹底與沈府割舍以後,心裏很平靜,沒有很輕松,也沒有很難過。
景晞捧着她的臉,幫她擦了淚:“若是不開心,我給他們找點苦頭。”
沈飛柳搖了搖頭,只覺得累:“我想去躺會兒。”
景晞将她抱起往回走,沈飛柳現在比以前胖了許多,問道:“不沉嗎?”
景晞頓了一頓,照實說道:“是有點沉。”
“那就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不放。”
景晞将沈飛柳抱回到後院,安置到床上,又去找了張機過來診脈,從張機口裏聽到“無礙”二字,猶不放心,逼着張機給開了幾服寧神安胎的藥才作罷。
皇帝的身體一日不見如一日,到了春分,連按時上朝都不行了。
每日裏大半時間都躺在床上,只能下旨讓智王監國。
智王沒了往日清閑,不能陪在王妃身邊,日日黑着臉處理國事,是以朝臣上奏,一句廢話都不敢多講,生怕哪句話說得啰嗦,被智王當衆訓斥。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漸暖,這日,下了朝,景晞依例去彙報朝廷之事,皇帝躺在床上擺了擺手,不急着聽這些,他打斷景晞道:“朕知你王妃即将臨盆,本不欲此時與你講這些事,但朕身體……大不如前了……咳咳……”
皇帝咳了一陣子,喘息了幾瞬,複又說道:“如今安國公聲望頗高,而你王妃與安國公又關系密切,朕有意傳位于你,但朝廷不能再經歷一次李氏之禍,他日你若即位,記着朕的叮囑,安國公的外孫女不能當皇後。”
在皇帝看來,他與兒子說得都是肺腑之言,兒子理當遵從,可哪料到平日裏悶不做聲的兒子,突然變了個臉,起身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以為李氏之禍,全是他們釀成的,與你無關?你以為只要不讓李氏當皇後,這些就不會發生?”
智王冷笑出聲:“若不是你精于算計,又怎會去招惹李氏女,若不是你貪得無厭,又怎會接我母妃進宮?最後我大哥死于非命,全是你一手造成。如今又怕我重蹈你的覆轍?”
一席話,說得皇帝胸中憋悶,想咳又咳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
智王俯身,在他耳邊道:“我同你不一樣,我若即位,我不但要讓她當皇後,我還要讓她當後宮唯一的女人,你大可以傳位給任何人,于我而言,沒什麽區別。我只勸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動我的王妃,我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智王轉身闊步走出宮門,皇帝在床上喘息良久,才喊出一句:“逆子!”
智王妃臨盆在即,智王不願在宮中逗留,幹脆連給皇帝彙報這一步都省了,每日一下朝,就直奔回府。
這日,天朗氣清,剛一上朝,殿門外一個小太監探頭探腦,不敢進來。
智王眼尖,招手讓他進來。
智王曾交待過這個小太監,若是智王府有事,無需層層彙報,直接上大殿禀告。
盡管有特權,小太監進大殿時仍是小心翼翼,腰彎得幾乎要頭觸地,遠遠地沒走幾步,便跪趴在地:“回王爺,王妃要生了。”
小太監聲如蚊蠅,百官還未聽清,就見智王忽地起身,如一陣風跑出了大殿,朝冠跑歪了都不管,只留下一句:“奏本呈上,随後批複。”
禮部尚書最先搖頭:“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還是太年輕,生到第二個就不會這麽急躁了。”新上任的吏部尚書年紀偏大,捋着胡子笑道。
安國公不同他們閑聊:“老夫外孫女臨盆,老夫先行告辭。”
吏部尚書與他交好,調笑道:“你一個做外公的又急什麽?”
智王妃身體算康健,孕期沒染過什麽病,生孩子卻難得出奇,從早上一直到午時,還未露頭。
智王聽得裏面叫聲暫歇,放心不下,要沖進門去,被接生婆擋在了門口:“男人見了這些不吉利,王爺還是別進了。”
智王哪管這些,譏諷道:“你是說本王的孩子出生不吉利,還是說本王的王妃為本王生孩子不吉利?”
接生婆不敢接話,跪在一邊。
智王拎起她的領子,一同進屋去:“還不去看着王妃,跪在此作甚!”
智王進屋,見沈飛柳臉色煞白躺在床上,幾縷發絲貼在出了汗的臉上,智王心疼不已,幫她把頭發理到耳後:“餓嗎?給你買了酥糕。”
沈飛柳搖頭:“吃不下。”
淺白端了茶來,沈飛柳就着她的手喝了幾口,向王爺說道:“我若是死了……”
“不許這麽說!”景晞打斷了她的話,正待安慰兩句,卻見沈飛柳陡然皺眉,面色痛苦,又一陣宮縮來襲,屋裏的所有人如臨大敵,全都圍到了床前,将智王擠到了邊緣。
景晞想幫忙又無從下手:“柳兒,你撐住,我就在這,哪也不去。以後咱不生了,再不生了。”
沈飛柳用盡了全力,一聲大喊,屋裏響起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各自忙活起來,有人照顧嬰兒,有人給王妃擦拭。
景晞撲到床頭,沈飛柳虛弱地轉過頭,竟見他滿臉淚,笑道:“哭什麽?”
景晞将她摟在懷裏,不言語。
沈飛柳道:“讓我看看孩子。”
英娘抱着孩子走了過來:“恭喜王爺、娘娘,是個大胖小子。”
沈飛柳伸手想要抱抱,但卻提不起力氣,英娘将孩子放到她身旁。
景晞只撇了一眼,一臉的白毛,皺眉:“真醜。”
沈飛柳白了他一眼:“沒你剛剛哭得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