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或被說中了心思,面上不顯,仍舊維持着君臣之禮:“陛下說笑了。”

皇上卻變了臉:“來人,将李或拿下!”

如今皇後已死,大殿上形勢逆轉,皇上已經坐穩了龍椅,內有智王在旁輔佐,外有五城兵馬司候在殿外,誰敢不從?

外面進來幾個士兵,三兩下就把首輔綁了起來,拉着他往外走。

皇上見他猶自氣定神閑,叫住道:“慢着,把他送到朕跟前來。”

衆人不明所以,只當是皇上受辱多年,想将首輔羞辱一番,出一口氣。

皇上心中另有盤算,李或的次子李仲軍掌管兵部,除了京郊三大營,還有西北三十萬大軍,若京城的消息傳到西北,難保他們不反。

暫且将李或壓在此處,也算是個談判的棋子。

遠的不說,京郊的營衛若攻進來,推李或出去也能抵擋一陣。

皇上心中盤算着,忽聽外面來報:“漱玉郡主宮外求見。”

漱玉郡主是定西王的長女,定西王常年駐紮西南,偏巧這節骨眼兒上,漱玉回京?

皇上看向智王,眼眸帶笑,原來是在這等着呢,這步棋走得險,但也不失為一招好棋。

“宣。”

漱玉郡主進殿,叩拜皇帝。

沈飛柳只見一女子昂首進殿,長發束起,不着脂粉,箭袖束腰,英姿飒爽,撲面而來的坦蕩自在,女子活成這般樣子,着實令人羨煞。

漱玉叩拜之後,直說自己在邊疆待得煩悶,想回京探親,便輕裝簡從,只帶了一支輕騎兵護送。

“原本走得倉促沒備什麽禮,沒想到了城門外,倒被我撿着了,陛下看了定然喜歡。”

“哦?那朕倒要瞧瞧。”

“去将宮門外那幾頭蠢驢帶進來!”

不一會兒,七八個男人被五花大綁拽了進來,第一個撲到地上的就是李仲軍。

李或看到兒子,閉上了眼,神情絕望,階下一直沒有說話的吏部尚書李伯隆身子虛晃,額際滲出了汗珠。

緊接着被扔到地上的是京郊營衛的幾個重要将領,近京衛總督在後面走了進來,單膝下跪回禀道:“臣昨夜發現另兩大營有異動,未接到聖上調令,竟敢調兵進京,于是臣緊急率兵出營阻攔,無奈兵力有限,撐到今晨實在撐不住了,幸得漱玉郡主相助,才将這幫賊子擒住。”

皇上看李或臉色不大好,心情不錯:“你倒是忠心。”

漱玉又回道:“漱玉以為,兵部尚書李仲軍與西北駐軍來往密切,既然李大人有不臣之心,西北不得不防,所以漱玉私自決定,将帶來的兵馬埋伏到了通往西北的官道以及其他幾條私路上,以切斷他們與西北的聯絡,請陛下責罰!”

“好!”皇上一掌拍到了扶手上,若是他兩條腿能用,這會兒必然要興奮地站起來,“做得很好,朕不但不罰你,還要重重地賞!”

“真的?旁的賞賜漱玉不要,這次回京,漱玉就想在京城安定下來。”漱玉難得地扭捏了起來。

皇上滿面紅光,沒有細想:“那朕就賞你一處宅子。”

漱玉不好反駁,只喊道:“要嚴府旁邊那處宅子。”

……

這一天一夜過得漫長,從宮裏出來時已是午時,賞賜宅子的事一時半會還整不完,漱玉暫時無處可去,挽着沈飛柳的胳膊,小嘴甜如蜜:“王妃可真好看,我以前還想着,智王都長成這樣了,配誰都虧了不是,幹脆別成親了。今日一見到王妃,才知道還有人能長成這般樣子,配智王綽綽有餘了。”

沈飛柳紅了臉:“郡主說笑了。”

景晞道:“聽她瞎捧,定是有求于人。”

漱玉白了他一眼:“王妃長得美是事實,還不能誇兩句?”

景晞不能反駁。

漱玉挽着智王妃湊近了道:“能不能讓我去你們府上小住兩天?”

沈飛柳沒有異議,畢竟府上地方大,安頓個郡主綽綽有餘,這郡主性格還不錯,她挺喜歡。

沈飛柳看向景晞,景晞牽起她的手:“你說好便好。”

景晞步子邁得大,沈飛柳被帶着走得快了些,漱玉一時沒反應過來及時跟上,被甩在了後面。

“哎——你們等等我。”

回到王府,嚴承風迎了上來:“一切可順利?”

不待王爺答,見他面上輕松,便知事成。

“嚴承風——”

王爺身後,突然露出來一張臉來,嚴承風見之愣住,回過神來,調頭就跑,漱玉直追過去。

他二人走後,景晞臉上的笑收斂了些,不多言直接将沈飛柳打橫抱起,往寝屋去。

“大白天的,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景晞不放:“你不知道自己有孕,還敢吊在梁上扮鬼?”

“那不是事出緊急,不然就被搜到了。”

“我會讓他們搜到?二毛子賊眉鼠眼的模樣,沒有點秘府不幹好事的風格?”

沈飛柳這才反應過來:“是你的人?裝得可真像,連我都被騙住了。”

“你當自己多難騙呢?”景晞踢開屋門,将她放到床上,拉起她的袖子,“給我看看。”

沈飛柳抽回手:“不礙事,這會兒都不疼了。”

景晞吩咐英娘去北院取來藥膏,細細柔柔地給她上了藥。

沈飛柳看他低眸,細碎的睫毛偶爾一顫,甚是好看:“你既然一直記得我,怎麽不來沈府提親?”

景晞擡眸看了她一眼:“傻子去提親?”

沈飛柳忘了這一茬:“也是。那你第一次在京郊救我的時候,為何不直接把我帶走。”

“帶去哪?浪跡天涯?”景晞聽她越說越離譜,上好了藥,将她衣袖卷下,坐在床邊,将人攔在懷裏。

“現在這樣,不挺好的,你還是我的。”景晞将手覆在她的小腹上,輕吻她的額頭,“孩子怎麽樣?”

“挺好的。”

景晞摸了一會兒,皺眉:“怎麽不動?”

“才幾個月!”

接連幾天豔陽,雪化了個幹淨,皇後的那節長鞭,被景晞扔到爐火裏也燒了個幹淨。

李家被清算,被李家權勢籠罩了十幾年的京城,煥然一新,街頭巷尾都在聊着好日子要來了,讀書聲又漸漸響起,讀書人的晴朗前程也不遠了。

太子謀逆,被廢賜毒酒,太子妃出自李家,難逃一死。皇後越權攬政,假傳诏書,殘害皇子,妄圖行刺君王,樁樁件件,罄竹難書,廢後,累及九族。

西北将領被逐次換洗了一遍,李家這些年培養的全部勢力被連根拔除。

世人都說皇上此舉是在給智王鋪路,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了。

可接連幾月過去了,年都過完了,皇上扔不提立儲之事。

反倒是智王明明勤王有功,卻要被追究私自調兵一事,最後功過相抵,不獎也不罰。

這日,智王府內,景晞正捧着一本詩選,對着王妃的肚子念詩,皇上傳他觐見。

景晞放下書,給沈飛柳蓋上被子:“你躺着歇歇,等我回來再給這兔崽子念。”

沈飛柳哭笑不得:“我躺了一天,該下地走走。”

“成,讓英娘、淺白都跟着。”

沈飛柳推他走:“快些去吧。”

臨出門時,又叫住了他:“回來給我帶個酥糕,要南街橋邊的,旁的不要,味道不對。”

景晞笑道:“屬那家的酥糕最難吃。”

皇帝經過這些日子的調理,氣色也沒好轉多少,這些年身子虧的太厲害,不見光,天天喝藥,再好的身子也垮了。

他自知時日無多,立儲不能再等,他本想等智王沉不住氣來找他,卻發現這孩子不是一般地能沉住氣,清算完李氏,朝中職位空缺不少,這孩子連來推薦人選都不曾有過。

“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福。”

智王進門叩拜,皇上在榻上支起身子:“起來吧。”

賜了座,智王在旁落座,靜待皇上發話。

皇帝見他不語,起了火:“你天天在府裏忙活些什麽?”

智王唇角不自覺彎起:“閑時讀讀詩。”

“倒是好興致。”

屋裏又靜了下來,皇帝不說話,智王亦不開口。

皇帝看着他這個唯一的兒子,竟有些陌生,打小就忽視了他,一門心思想把老大立成儲君,結果一場嫡長之争慘烈收場。

到頭來,還是靠這個一直被忽視的兒子一力扭轉乾坤,穩住了局面,他才不至于被那歹毒女人折磨致死。

想到這裏,皇帝語氣軟了下來:“你對……儲君之事有什麽想法?”

智王似才回過神來,唇邊的笑還沒有收住,只道:“父皇做主就好 。”

皇帝見他心不在焉無心同他談事,擺了擺手:“罷了,你去吧。”

智王立時起身告退。

出了宮門,直奔南街橋頭,買了酥糕就回府,別的地方一概不去。

回到府裏,提着酥糕到了後院:“這酥糕攤大概被你一個人養活了。”

剛進屋,淺白一聲噓聲:“娘娘睡了。”

景晞放緩了腳步,把酥糕遞給淺白:“一會兒待她醒了再熱一熱。”

淺白接過酥糕,景晞悄聲走到床邊,看着床上酣睡的人兒,臉比之前圓潤了不少,他取了剪刀來,在床邊坐下,拉過她的手給她剪指甲。

沈飛柳沒睡多久,醒來看到景晞在床邊:“酥糕呢?”

景晞笑道:“那可能吃不到了,那家今天沒出攤。”

沈飛柳氣呼呼地撐着身子起來:“我不信,我自己去買。”

淺白聽到屋裏動靜,就将酥糕熱上,往主屋來了,進門就聽到王爺在逗王妃,眼看着王妃要惱了,淺白忙道:“娘娘,酥糕熱上了,一會兒就好。”

沈飛柳氣仍舊不散,抄起枕頭扔了過去,景晞笑着接了:“仔細閃着腰。”

沈飛柳不理他,挪到床邊準備下床,景晞上前扶住,沈飛柳白了他一眼。

一直到酥糕吃到嘴裏,沈飛柳才沒那麽惱了,轉頭看王爺一直支着頭看着她吃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景晞不掩喜悅:“可愛至極。”

沈飛柳随口問道:“父皇叫你去做什麽?”

“沒什麽,閑聊幾句。”景晞停了一會兒,轉移了話題,“上次岳母的忌日沒去成,我前天代你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