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雖然躲在冷宮,但好在還有兩個侍衛功夫了得,能去打探消息。當聽到智王被擒時,沈飛柳坐不住了,催皇上現身前殿。
皇上卻擺了擺手:“不急,再等等。”
等到天将亮,百官上朝,皇上叫沈飛柳到跟前:“你們,還有什麽籌碼?”
沈飛柳并不知道全部計劃,她只聽到他們議事時提到過近京衛,便把知道的和盤托出。
皇上沉思道:“若手裏只有一個近京衛,抵擋不了多長時間,不能再等了,去前殿!”
沈飛柳等的就是這一句,從智王被擒,她就心急萬分,雖然知道景晞是故意被抓的,但還是止不住擔憂。
她之所以能沉住性子,等皇上發話,是因為她靜下心來時,也考慮到了,若是不等文武百官上朝,直接冒然露面,屆時太子坐在龍椅上,大殿裏全是李氏的利益黨派,怕他們狗急跳牆,皇上也自身難保。
盡管心裏擔憂,還是忍着等着,一直等到這一刻時機到來,她推着皇上,在侍衛的護衛下,去了大殿。
大殿上,龍椅上的新帝與輪椅上的舊帝,無聲對峙着,昔日的父子倆,如今已是最大的對手。
新帝攥緊了膝上的衣料,強忍着沒有讓自己站起來,他避開了父親的目光,看了眼母親。
皇後才剛剛榮升皇太後,看着眼前輪椅上的人,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你終于肯出來了?”
“朕若再不出來,江山恐怕就要改姓李了。”
皇上掃向總管太監:“二毛子混得不錯,都當上總管了。”
二毛子這名字不雅,自從當上總管,已經很少有人敢這麽叫他了。可如今從皇上口裏說了出來,他不敢造次,頭埋得更低了。
“手上那狗屁诏書,拿來朕瞅瞅。”
二毛子擡眼去看皇後,皇後冷眼掃了過去,他邁出去的半只腳又乖乖收了回去。
“你們就當寶貝一樣護着吧。”皇上眼睛眯起,“晞兒——”
“兒臣在。”景晞單膝跪在輪椅前。
“太子僞造诏書登基,實為大逆不道,給朕拿下!”
“是!”
景晞動作迅猛,沖上臺階,一把匕首橫在太子脖頸,逼着他離開龍椅。
“莫傷鈞兒!”皇後喊出聲時,已然紅了眼眶。
首輔李或悄然移到了總管太監身側,事已至此,若遂了他們的願,恢複帝位,李家必然要被清算,皇後、太子甚至他李或本人,恐怕都難以活命。
既然背後是深淵,那就只能铤而走險。
李或一把奪下太監手裏的退位诏書,喊道:“诏書已然生效,新君即位,智王膽敢行刺皇上,外面的禁衛軍還愣着幹什麽,還不速速捉拿智王!”
話音落定,殿內外寂靜一片,皇後率先反應了過來,被逼到了這份上,只有拼死一搏了。
“拿下智王,重重有賞!”
皇後把持朝政多年,餘威尚在,況且首輔分明是站在皇後這一邊,李氏的勢力有多大,沒有人會懷疑。
值得懷疑的是,皇上勢單力薄能否真的拿回皇位。
禁衛軍不再多想,沖進來要捉拿智王,但礙于太子在他手上,衆人不敢上前。
李氏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殿內自有忠義之士看不下去,想要站出來将李氏的嘴臉罵上一番,卻被安國公給按了回去。
李氏想要上位,首要事情就是殺雞儆猴,此刻誰出頭,誰就是那只待宰的雞。
安國公不出頭,他也不許旁人出頭。
幸好殿裏的對峙沒有持續多久,五城兵馬司闖進了大殿,将禁衛軍圍了起來,五城兵馬司由東西南北中五個指揮司組成,禁衛軍那點兵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只能暫且調轉槍頭朝外,不敢率先出手。
形勢陡然變了,如此一來,只要五城兵馬司把禁衛軍拿下,不論李氏在外權勢再大,也沒有命走出皇宮了。
景晞呵斥禁衛軍:“還不束手就擒,是想跟李或一起造反嗎?”
禁衛軍被前後夾擊,投機的念頭撐不下去了,有幾個顫巍巍放下了手裏的刀,緊跟着全都放了下去,如一盤散沙。
景晞挾持太子下了臺,讓人綁起,五城兵馬司押着禁衛軍和太子退出殿外。
景晞叩拜在皇上面前:“恭迎父皇上朝!”
安國公帶頭跪下:“恭迎吾皇上朝!”
文物百官跪倒一片,只有首輔李或和皇後李氏立在大殿。
李或看向龍椅,眼睛布滿血絲,多年籌謀,就差了一刻,滿心不甘。
皇上多年躺在床上,已經不能行走,輪椅被擡到了階上,龍椅就在眼前,他不想讓人扶,自己撐着扶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終是沒站起來,跌坐了回去。
皇後突然自腰間抽出一條軟鞭來,長鞭一揮,繞到了皇上脖頸處,跟着回手一帶,皇上從輪椅上被帶落再地,額頭磕在了龍椅扶手上,磕破了皮,滲出血來。
景晞見到這條鞭子便猩紅了眼,他反手纏握住了鞭子中截,與皇後抗衡。
沈飛柳上前把皇上救了出來,攙回到輪椅上。
皇後冷笑:“你竟敢攔?本宮這就送你去見你那便宜哥哥!”
于景晞而言,一切歷歷在目。那年大殿之上,兄長在她揮下的長鞭之下,避無可避,一道道血痕綻開在他身上,渾身上下血肉模糊,慘叫之聲也漸漸嗚咽,直至無聲,如一灘死肉爬在地上一動不動,任人宰割。
這是他多少年午夜驚醒的噩夢,驚起時一身冷汗,長夜寂寂再無心睡眠,一遍一遍地練習殺人功夫,只為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景晞的殺人功夫,沈飛柳是見過的,手法利落速戰速決,眼前的皇後根本不是對手。
景晞三兩下就奪下了她的鞭子,抽出匕首,直逼向前。
“景晞!”
沈飛柳一聲大喊,喊醒了他,他手裏的匕首,劃斷了皇後一縷發,停在了她的頸邊。
薄薄的皮膚下面,血管跳動着,他只需要再用力一分,便可取她性命。
但他不能,起碼此時不能。
他這一下只要劃下去,他就背上了弑母的罪行,再不能翻身了。盡管皇後行兇在先,但弑母是大罪,他的計劃還沒完全走完,他不能出差錯。
他從來不求全身而退,只是現在,他沒那麽有勇氣了,以前他孤身一人,可以玩命,現在他背後有他想要護着的女人,那女人給了他一給家。
他有家了,他不能再這麽沖動。
他緊咬着牙關,強逼自己放下了手。
一直不發一言的皇上,突然開口向沈飛柳道:“小丫頭,把你懷裏的刀,借朕一用。”
沈飛柳雖不知皇上要做什麽,還是把進宮前景晞交給他的匕首,拿出來,放在了皇帝手上,一雙眼仍舊看向景晞。
看着景晞慢慢放了手,沈飛柳松了口氣,若此時不是在大殿上,她想沖過去抱抱他。
懸着的心放下來的不止沈飛柳一人,皇後和首輔均松了口氣,然倆人神情卻有差別。
皇後眼眸中的光黯淡下去,想起自己半輩子争強好勝,無趣至極。
皇上冰冷到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若是婉兒在世,定不會向你這潑婦這般歹毒。”
皇後瞬間怒火中燒。
“是你,全都是因為你!是你毀了我,是你!”
皇後瘋瘋癫癫朝前輪椅撲了過去,一雙手狠狠地掐住了皇上的脖子,下一瞬,鮮紅的血從她唇角流了出來。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前插着冰涼的匕首,她不覺得痛,只覺得冷。
好冷,這世間真的好冷……
景晞沒想到皇後會以這種樣子死去,死在了皇上手裏。
地上鮮血緩緩留到了階下,景晞的手心裏塞進來一只溫暖柔軟的手,他側眸對上了她星眸燦爛的眼,輕柔一笑,整個人的戾氣都消散了。
皇後仰面倒在地上,所有人都被這邊吸引住了目光,有一人趁人不備已經溜到大殿門口,一直腳輕輕擡起,邁到門檻之外。
皇上卻沒有忘記他:“李首輔,哪裏去?”
李或沒有笨到認為自己可以活着溜出宮去,他只是想暫時避一避,等待一個時機。
京郊營衛都是他次子李仲軍的親信,皇後調兵的事情他一清二楚,算算時間,就算近京衛叛變,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必然能攻破城門。
到時候兩大營的兵力在手,智王手裏五城兵馬司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這是他的底氣。
是他即使暫時落魄,仍舊挺直腰杆的依仗:“老臣痛失愛女,心中憋悶,只是想出去透透氣而已。”
“哦?”皇上冷笑,“怎麽,這皇位不要了?”
李或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皇上不可如此污蔑臣,臣也是被人蒙蔽,沒能及時識別那份诏書真假,是臣一時糊塗。”
殿裏官員們聽到首輔說話前後不一,只當是他為了保命胡言亂語,嗤笑出聲。
以前曾追随他的那些人,戰戰兢兢,不敢替他說一句話。
皇上沒有笑,他知道這老狐貍必有後手,略一沉吟,招手叫景晞上前,壓低聲音問道:“他有京郊營衛,你除了近京衛,還有什麽?”
景晞不冷不熱地回道:“父皇靜心等待。”
皇帝琢磨透了那頭老狐貍,竟沒有琢磨透自己的兒子,自幼他就忽視了這個兒子,這些年更是連個面都見不上,他猜不透,偏偏兒子還愛賣關子。
皇帝盯着智王,智王連個餘光都沒往這邊瞧上一眼,反倒去偷偷摸摸地拉起了自己王妃的手。
“這紅印子哪來的?”景晞剛才就注意到沈飛柳手腕上有幾道紅印子,像是勒痕。
沈飛柳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将手腕蓋住:“說來話長,我吊在梁上扮鬼來着。”
皇帝不想再看這節骨眼兒上的卿卿我我,既然不知道智王有什麽籌碼,就無法估算能否與李或手裏的營衛抗衡。
但氣勢該裝還得裝,皇帝唇角帶起笑,神情惬意:“你不會還指望那幾個京郊的營衛來救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