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陽日,天朗氣清雲煙淡,滿城菊黃郁金香。
太平繁華的相州府沐浴在一片節日氣氛中,州府百姓相邀走出郊外,登高遠望遍插茱萸。各酒家商戶紛紛以菊花縛成各色洞府彩樓,延攬來往商客。
當夜幕四臨,華燈初上之時,相州府城中男男女女紛紛走出街頭,觀燈賞菊,廣樂喧空。其中尤以西浮橋至開寶寺最為繁盛,各色彩菊,錦繡盈都;滿天燈火闌珊,滿地花光奪目。
提着盞花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卿若花不得不承認,燈下賞花果然如月下觀美人,別有一番韻味。
卿若花跟着人群,正欲往人多的地方去,突然一只手從後面拉着她的胳膊,連拖帶拉的将她拖到人流較少的角落裏。
幹嘛!卿若花說不出話,只能用兩只眼睛緊緊瞪着眼前錦繡華衣的俊俏男子。
不用說東方夜白也能猜到她的意思,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道:“我的大小姐,你真來過節的嗎?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
卿若花一愣,擦!差點忘了,她是來救她哥和步道常的!
東方夜白看她呆愣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壓低聲音道:“小爺提醒你幾次了,若想從豫王手中救出你哥,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卿若花眨了眨眼睛,比手畫腳的問他:你怎麽知道豫王一定會來?
東方夜白看的一臉煩躁,好不容易才懂她的意思,道:“我空靈山莊的人可不是白養的,總之你記住,想盡辦法接近他,只有取得他的信任,我們才能打探出你哥的下落。”
一個啞巴就算想盡辦法也說不出來,卿若花幽怨的看着他,比劃着問:那你怎麽不上?
東方夜白咋咋呼呼道:“小爺是男人,使不了美人計!”
卿若花無聲道:也許他更喜歡美男計
東方夜白正要反嘴罵她一頓,但見她用兩只手費力比劃着心中意思的樣子,心又軟了下來,催促道:“別浪費時間,找人要緊,否則你哥就被剝的骨頭都不剩了!”
卿若花看了他一眼,扭身往前走,在人群中四處張望了會兒,卿若花突然覺得這太不靠譜了,她連豫王長什麽樣都不知道,怎麽借機接近?
她心中正怨怨念,東方夜白突然按住她的肩膀道:“他來了”
卿若花下意識擡頭去找,東方按住她來回亂擺的腦袋,緩緩轉向對面橋頭:“橋對面的白衣男子”
卿若花舉目望去,只見浮橋對面,月華之下,男子白衣翩然,頭上束着根同色玉帶,正凝目望着河岸。
不是神仙,勝似神仙。
卿若花提着燈籠下意識的往河對面走,橋上人多,她擠在人群中間,耳邊不停傳來女子低低的嬌笑聲,以及‘好俊的公子’‘一身白衣真真是俊雅’等等的竊竊私語聲。卿若花終于知道這座橋上為什麽這麽多人,就像沈陌以前被那些女子包圍一樣,東炎女子大膽的程度,從來排名三國之首的。
想到此她心中一震,怎麽又想起沈陌了!卿若花急忙搖搖頭,用力把印在腦海中的人影甩出去,更加奮力的像前擠去。
她好不容易擠到橋對面,抹了把額上的汗,正欲往白衣男子的方向走,突然,身後不知是誰猛地擠了過來,卿若花沒提防,腳下一個踉跄驟然向前跌撞而去,迎頭撞在了白衣男子的身上。手中的燈籠在空中忽悠了幾下,正好歪打在他的衣擺上,猩紅的火苗順着衣裳呼啦一聲燒了起來。
“你沒事吧?”白衣男子隽然輕笑,緩緩伸手推開她,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
卿若花見他似沒發現身上着火,心中情緒莫名,難道她哥想盡辦法也扳不倒的豫王,竟然要被她一把火燒死了?
不對,豫王死了,她還怎麽打探她哥的下落?
卿若花一驚而醒,又說不出話提醒他,張皇無措之時急忙一把将他抱住,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蓄勢而發突地将他推進了河裏。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四周立刻想起了一片驚呼聲,卿若花慌忙沖到岸邊正欲伸手拉他上來。忽聽一聲高呼:“有刺客!”
聲音未落,旁邊突然沖出了幾十個戎裝侍衛,卿若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抓着胳膊,蠻橫的按在了地上,看着幾名侍衛跳入水中,将白衣男子救了上來。
被擠在人群中的東方夜白大急,雙臂猛力一振,震退身旁擁擠的人群,足尖一點,忽的從人群中跳躍出來。
“放開她!”東方夜白厲叱一聲,一掌拍開一個扭着卿若花胳膊的侍衛,擡手又欲往旁邊那人襲去。
那些侍衛聞言便知此人定是同黨,立刻如潮水洶湧的包圍過來,毫不客氣的動起手來。
卿若花被他們按在地上跪着,動也不能動,一雙眼睛怒火騰騰的瞪着被幾名侍衛護着,正不停咳嗽的白衣男子。心中大罵,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早知道讓他燒死算了!
白衣男子咳了會兒才緩過氣來,擡頭看了卿若花一眼,竟起身緩緩走了過來。濕淋淋的白衣緊貼在他身上,每走一步,嘩啦啦的水滴便跟落雨一樣,砸在腳下的青石板上。
卿若花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十分沒骨氣的縮了縮脖子,轉頭去找東方夜白,卻見他正被一群侍衛圍在中間,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擦!難道她真的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卿若花心中怨念,便見白衣男子緩緩蹲在她面前,一瞬不瞬的将她望着,卿若花不知他打得什麽主意,下意識的想往後縮,卻又被按得不能動彈,正忐忑不安時,白衣男子忽然沖着她燦然一笑,道:“是你?”
咦?卿若花愣了,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這種情況下不是該問‘你是’嗎?
該不會是他拿錯戲本子了吧?
豫王看着她不斷變幻的神情,那還不明白,溫潤一笑道:“若若,我是傾言”
卿若花先是一愣,愕然的看着他俊逸的臉,卿言!卿言!這個名字似乎在那裏聽過?
對了,是在宜城顏诩別院中做的那個夢裏,夢裏那個被她惡作劇殃及的滿身墨水和癢癢粉的‘卿言哥哥’。
卿若花又仔細的盯了他一會兒,腦子突然一轟,記憶之門似被撬開了一條細縫,塵封多年的往事似滔天巨浪沖破閘門洶湧而出。
“卿言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潑你的。”
“若若不喜歡紫色,卿言哥哥為什麽像娘一樣,總喜歡若若穿紫色衣裳?”
“為什麽要離京?卿言哥哥說過七夕會陪若若去看花燈的。”
“可不可以不走,若若舍不得卿言哥哥!”
“那等若若長大了,卿言哥哥就來娶若若好不好?”
……
記憶中,少年清朗好聽的聲音恍似春華潋滟,一聲簡簡單單的‘好’輕輕遺落在歲月流光裏。
卿言哥哥?卿若花心中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恍惚之間的四個字已下意識出了口,只是四周卻依舊一片寂靜。
豫王看着她緩緩翕動的雙唇,臉色頓變:“你嗓子怎麽了?”
卿若花一驚而醒,眼神複雜的搖了搖頭,豫王見狀,揮手示意押着她的侍衛松手,卿若花恢複自由後,轉頭看向一旁被圍困的東方夜白。
豫王明白她的意思,看了眼身旁的侍衛,那侍衛心領神會立刻喝斥住了正包圍着東方夜白的侍衛。
東方夜白雖不明白他們為何突然停手,但也沒有硬纏着不放,昂起下巴輕蔑的哼了一聲,急忙跳到卿若花身邊問:“醜丫頭,你沒事吧?”
卿若花怒目橫了他一眼,東方夜白立刻驚覺過來,連連讨好道:“好好好,我醜我醜!”說着伸手将她摟進懷裏,防備的看了眼豫王,低聲問:“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卿若花搖搖頭,迷惑的擡頭看向豫王,心中雖然已有七分的肯定,但還是問道:“你是誰?”
問完之後沒發出聲音,她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啞巴,正準備打手勢比劃給他看,就見他目光幽幽暗暗望着她道:“豫王慕宸,小字傾言。”
小字,卿若花恍然,難怪她想不起有哪個世家子弟叫卿言的,原來是小名。按照東炎風俗,男子行過冠禮之後,便不再喚其小名了。
卿若花一個愣神之後,突然又反應過來,驚訝的望着他問: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卿若花滿臉期待的望着他,自從她失聲之後,與別人溝通都是靠筆和手勢,別說東方夜白經常會不耐煩,即使是最包容她的湛風,經常也要她比劃很久才能懂她的意思。
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人說過話了,這種感覺真的…很寂寞。
慕宸看着她啓啓合合的嬌唇,臉色更暗,輕輕的颔首點頭:“我懂唇語,能看懂你說話的口型,你的嗓子,是怎麽回事?”
卿若花黯然的搖了搖頭:說來話長
慕宸看着她垂頭喪氣的小腦袋,陰沉的臉色緩了緩,伸手到她面前:“那與我回府慢慢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