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下令調撥三大營進京,卻遲遲不見動靜,外面究竟是什麽情況,無人來報,一切都靜得出奇。

這般躁動的夜,越是靜,越是讓人心慌,她着人去叫紫骁衛回宮,信號發出去了,卻等不來人。

皇後再也坐不住了:“禁衛軍,把禁衛軍全部調到鳳儀宮來!”

禁衛軍收到指令,迅速聚集在鳳儀宮外,這才讓皇後心安了不少。

她猶記得方才困頓,睡過去之前史卿汝和太子尚在大殿,此時卻不見一人。

“史卿汝去哪了,去把他叫過來!”

內侍上前回道:“方才見史大人随太子去東宮了。”

東宮裏,太子坐在書房,手裏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遲遲不語。

史卿汝在一旁相勸:“殿下,再不決定就來不及了,這當是唯一的機會了。皇後娘娘查抄了智王府,卻沒找到智王,說明智王已經逃了。他這些年都是在裝傻,若被他反撲回來,您這邊怕是連太子之位都坐不穩了,更不用說繼承大統了!”

太子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口中喃道:“于禮不合,于禮不合。”

史卿汝正待要勸,書房的門卻被人推開了,太子妃倚在門邊,帶着嘲諷道:“他哪是怕于禮不合?他心裏早樂開花了,只是想給自己的虛僞找個臺階罷了。”

“住口!”太子惱羞成怒,上前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太子妃捂着半邊臉,冷笑出聲。

以前他雖然冷漠,但在她面前還願意裝裝樣子,現在連樣子都懶得裝了,一言不合就要動手,這般爛人,自己當初究竟是怎麽看上他的!

太子妃紅腫着半邊臉,仰起頭,啐了他一口。

啐完之後,她自己也愣住了,沒想到自己規言矩步了半輩子,到了竟然還會這般粗鄙的動作。

愣神過後,又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流:“可真過瘾,真過瘾!”

太子看着她瘋癫得不成樣子,不再管他。

史卿汝在此地看他們夫妻争吵,着實尴尬,尋着個空隙,上前勸道:“殿下,下決心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對,你說得對,但此事還需得同母後商議,去鳳儀宮。”

太子厭棄李家,懼怕李家,但他不得不承認,關鍵時刻他必須得依賴李家,單靠他一人,頂着太子的名頭,就想坐上那把龍椅,是癡心妄想。

鳳儀宮外戒備森嚴,宮裏皇後坐立難安,智王出現在宮門口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這裏,沒想到與那群書生對峙這麽久,倒被智王撿了便宜,收獲了名聲,看來他裝瘋賣傻這些年,為的就是這一夜。

外面五城兵馬司沒有任何異動,怕是早已被智王收買了。

如今她手裏的籌碼,只有皇上了……

“娘娘,太子來了。”

皇後眼眸望見了光:“快請進來。”

史卿汝随着太子一同進殿,太子說話含蓄,史卿汝代太子說明了來意。

如今智王逼到了宮外,又掌控了大半個京城,若想與之抗衡,太子即刻登基是最佳對策。

只要太子名正言順的登基,智王就師出無名,屆時智王控制京城的防衛,未經允許闖入宮裏,等同造反。

皇後亦有此意,兩下一合計,首要的事便是尋皇上下一紙退位诏書,即刻傳位于太子。

若皇上不從,那也有旁的法子,只是撕破臉以後難看了些。

三人商議完,擺駕往泰安殿,前行的宮女上前叫門,剛到門口,就踩到了黏黏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黑紅的一灘血,吓得一聲尖叫,跑了回去。

皇後意識到情況不對,派人去查看,門口守衛被殺,殿裏的皇上不知所蹤。

皇後捏着帕子的手指漸漸收緊,冷聲道:“手都伸到宮裏來了,可真有本事!眼下這檔口,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皇上帶出宮,可沒那麽容易。他們必然還在宮裏,給本宮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皇後一聲令下,各個宮裏全部點燈,所有人都在各自宮門口排開等待被查。

宮外,安國公率領書生與智王站在一起,同以首輔李或為首的朝臣對峙着。

“李大人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本王可擔不起。”智王負手而立,看向李或的眼神帶着淩厲,“若主張罷黜皇後,也算是造反的話,那不知李大人嘴裏造的是哪個反?”

言外之意,若罷黜皇後也算是造反的話,那不就是把皇後等同于皇上?

李或何嘗聽不懂,在此番上理虧,冷笑道:“王爺裝瘋賣傻十幾年,實乃常人之不能忍,隐忍十幾年的居心叵測,欺上瞞下,為的就是這一刻吧?”

“本王行事,自由本王的道理,還犯不上同你解釋一二,你我在此争辯屬實無意義,李大人既然來了,咱們便一同進宮面聖吧,由父皇定奪。”智王說罷,側身讓出道路來。

李或甩了袖子,不與智王相讓,徑直入了宮門。

安國公安撫書生們道:“如此已夜深了,誰人家中無有老小,社稷為重,親人亦不可輕,如今智王爺在此,諸位應當放心,王爺自會為諸位發聲,為百姓請命,大家不妨先回去歇息一番,且看明日。”

安國公此言中肯有理,書生們聽進了心裏,事實也确實如此,一群白衣書生在此吶喊,都不如一個王爺在朝堂上說話的分量足。

錦衣玉食堆裏長大的王爺願意替被權勢壓迫之人發聲,實乃萬民之福。

書生們不再相抗,接連向智王和安國公行過禮後,回家去了。

白日裏,與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鬥嘴的書生,臨走時朝總指揮使腳上踩了一腳。

總指揮使疼得彎腰,又不敢大聲叫喚,只能低吼道:“咋?你兔崽子還演上瘾了?白天沒演夠不是?”

那書生總算是報了白天被吊起來的仇,眉眼帶着得意,嘚瑟地走了。

內務府總管太監将各個宮裏搜了一遍,沒有找到人,回去複命。

皇後張口便問:“冷宮呢?”

總管太監搖頭:“餘下幾處冷宮還不曾去過。”

“那還不去搜?!”

“是是是……”總管太監應聲而退。

宮裏的冷宮無人居住,平常也疏于打掃,院子裏荒草叢生,屋內空蕩蕩的,一眼能望到頭,搜起來也不費力。

總管太監最後帶着人,來到了貴妃生前住過的宮殿,宮門緊閉,無人敢上去敲門。

傳聞皇貴妃自缢後怨氣不減,陰魂不散,尤其到了秋冬,冷風虎嘯,似鬼哭狼嚎,夜裏經過此地的人,都覺得頗像貴妃的哭聲。

在這群太監看來,如今這宮裏陰盛陽衰,皇後當權,少了龍陽之氣,定是鎮不住這些鬼怪,但禁不住總管太監的威壓,站在最末尾的小太監,只能壯着膽子上前推門。

小太監推門前,心裏默默地把天上的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通,抖着手推開了宮門。

一縷冷風順着打開的門縫鑽了進去,門開的越大,灌進去的風呼呼地響,直沖進去吹得屋裏的木門吱呀呀地晃。

小太監吓得往人身後躲。

總管太監拿眼橫他:“有什麽好怕的?!”

嘴上這麽說着,他腳下卻是往後退了半步,吩咐後面人道:“進去看看!”

小太監被人拖着,大家互相挽着手,往那門內走去。

總管太監跟在最後面,前面的互相打氣,腳下踩着枯草根和地上的殘雪,發出了稀碎的聲音。

突然起了一聲嗚咽。

小太監打了個哆嗦:“你們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又一聲嗚咽。

這下大家聽得清晰,齊齊頓住了腳,警惕地看向四周,尤其是那扇半開着晃動着的木門。

屋裏黑洞洞的,哭聲漸大。

大家聽得真切,聲音是從屋裏穿出來的,有幾個已經準備往回跑了,礙于總管太監在身後,不敢動。

突然一聲巨響,一個白衣女鬼出現在門後,半吊在空中,長發覆着臉,嗚嗚咽咽地哭着。

院子裏的太監吓得連滾帶爬往宮外跑,總管太監溜得最快,第一個跑出了宮門,跑得最遠。

小太監跑出來時,哭得滿臉淚:“我……我尿褲.裆了……”

總管太監瞟了一眼他濕漉漉的褲子,掩住了鼻子:“瞧你那點出息。”

又轉身指了另一個人:“去把門鎖上。”

“啊?”

“啊什麽啊,不鎖上,那東西萬一跑出來怎麽辦?”

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師父,奴才不敢。”

“得了,你只要去把門鎖上,咱家就升你當掌案。”

他要是升了掌案,就是連升兩級,好歹是個官兒了,沒人敢欺負了。

巨大的誘惑面前,他還是提起了膽子,決定去鎖門。

“你們……你們在這等着我,可別走遠,我一個人怕。”

他迅速的跑到宮門口,快速關上門。

關門的時候向裏面瞟了一眼,屋裏黑乎乎的,什麽都沒有。

他吓得手指冰涼,鎖了兩次才鎖上。

總管太監又吩咐道:“此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記住了嗎?”

“記住了。”

總管太監滿意的點了點頭:“嗯,不錯,走吧。該怎麽向娘娘複命,都知道嗎?”

“知道。”

到鳳儀宮複命時,自然掐過了這一段。

整個皇宮搜了一遍,沒到找人,活沒有見人,死沒有見屍。

皇後已經從惱怒轉為了冷靜,擺手讓太監下去,沒有多說什麽。

一個茍延殘喘的人,能有多大能力,還能颠覆當下局勢不行?反正玉玺都在她手上,有什麽好怕的。

外面來報,首輔大人帶着一幹朝臣在宮外與智王對峙。

“好,很好,爹爹來的正是時候!”

……

五城兵馬司的人開了宮門,首輔李或與智王景晞并肩而入。

宮裏燈火通明,大殿門敞開着,禁衛軍分列兩側,皇後立在當中。

“沒有召見就敢闖入宮裏,智王你膽子不小啊!”

智王倒是按照禮節行了一禮:“與母後相比,兒臣猶不可及。”

皇後沒有耐心同他周旋:“今日治你個造反之罪,你可有說辭?”

“自然是有。”智王不慌不忙一一道來,“你挾天子以獨攬朝廷,玩弄皇權而不知悔改,變本加厲,我身為皇子,自當出此一份力,撥亂反正,迎父皇歸位。”

“你倒是有孝心。”皇後冷笑出聲,朝一旁總管太監招了招手。

太監雙手托舉着退位诏書上前,大聲宣讀了一遍。

按照诏書上的旨意,皇上自認身體虛弱不宜操勞,決定退位,由太子即位。

皇後盯着智王的臉色,智王臉上難掩慌張:“這不可能!必定是你們作假!”

皇後悠然道:“拿給他看。”

太監将退位诏書攤開來,呈至智王面前。

智王上前細細查看,玉玺不假,退位诏書是真的。

皇後命太監收起诏書,登時變了臉色:“智王景晞膽敢造反,給本宮拿下!”

禁衛軍聽命而上,将智王圍了起來。

皇後勸道:“智王,別在做無謂的抵抗了,今日你踏進宮門,便有來無回了。”

禁衛軍人數衆多,智王不敵被擒。

首輔李或在一旁煽風點火,跪地懇請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即刻登基。”

背後的文官們也紛紛跪倒:“請太子即刻登基。”

智王一幹人被禁衛軍困在殿外,太子在一群李氏利益集團的簇擁下,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龍椅上。

首輔李或帶領衆官齊齊下跪,叩拜新君,并提議即刻召集文武百官上朝,叩拜新帝。

幾乎所有的官員都徹夜未眠,聽說首輔帶人進了宮,對立黨派坐不住了,但礙于宵禁令,不能動彈。

忽聽得宮裏召見,趕緊收拾妥當入宮去了。

天邊已然泛青,漫長的夜終于退去,黎明就要來了。

百官進了宮,眼睜睜看着太子坐上了龍椅,智王被抓起來,綁在了殿門口的柱子上,每個從他身邊路過的人,無不嘆息。

或是嘆智王計策失敗,亦或是嘆王朝永難再複清明,除了在心底嘆息,面上不露神色,口中不言一語,每個人謹言慎行。

文武百官齊聚朝廷,正式宣讀了退位诏書,殿裏殿外無人有異議,緊接着太子登基。

事出緊急,一切從簡。

太子坐在龍椅上,接受百官朝拜。

李氏掌權已成定局,智王不過是秋後的螞蚱,縱然有人心裏有氣,但又無可奈何,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無非再多忍幾十年罷了。

百官叩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身,再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第三拜還未落地,殿外突然一聲大喝:“太子——”

新皇已即位,誰幹這麽大膽仍叫君王為“太子”。

衆官循聲望去,一女子推着一張輪椅緩緩行來,輪椅上之人,一身龍袍,頭戴金冠,鬓邊花白卻威嚴不減。

百官怔愣許久,才反應過來,那人正是許多年不曾上朝的皇上,只是消瘦了許多。

智王景晞恰在此時掙開了繩索,立到了輪椅後,站到了推輪椅的女子身旁。

那女子一身白衣,頭發松松用一根枯枝挽起,智王卻悄然牽起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