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承風聽到紫骁衛來鬧事,就悄然來到了府門口,他與紫骁衛交手頗多,不宜出面,一直在暗中觀察,不料被王妃認了出來。

沈飛柳帶着他走遠了,才問道:“王爺去哪了?”

嚴承風斟酌着,不知該如何答。

“你不想回答我也不逼你,我不知道你們在籌謀些什麽事情,我只問你一句,王爺今天會回來嗎?”

嚴承風擡頭望着天,白日升起,天已大亮,紫骁衛都尋到王府了,他應該暫時安全吧。

“也許會吧。”

二門口,淺白面色焦急跑了出來,沈飛柳怕被嚴承風看出端倪,沒有多停留,只道:“王爺若回來了,要讓我知曉,你先去忙吧。”

說罷,匆匆別了嚴承風,迎上了淺白,壓低聲音往回走:“慌慌張張的,何事?”

“他,他……他醒了。”淺白左右看了看,與王妃靠得更近了,“也不算完全醒,迷迷糊糊地在說胡話,我害怕……”

沈飛柳按住她的手:“莫怕,他說什麽了?”

“我,我沒聽清。”

“你跑過來有沒有被人發現?”

淺白搖搖頭:“應該沒有,這會兒人都聚到前院去了。”

前面空地有人在掃雪,沈飛柳示意淺白噤聲,往後院去了。

外面天已大亮,柴房裏僅從門縫裏透進去幾縷亮光,肅黎躺在地上,很安靜,似是又睡着了。

旁邊放着煮好的姜水,在托盤裏冒着白氣。

淺白試探着往前走了走,撿起一旁地上的半截枯枝戳了戳他的腿,沒反應。

奇怪,剛剛明明都在說胡話了,現在怎麽又睡得這樣沉,該不會是回光返照了一下,然後沒氣了吧?

淺白回頭看王妃,眼睛裏盡是驚恐。

沈飛柳看了看一旁的姜水,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肅黎,走上前,在他身側蹲了下來,擡起手腕,去揭他的面具。

指尖甫一碰上冰冷的面具,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肅黎盡管仍在昏迷,手上的力道不減,沈飛柳的手腕被捏的幾欲粉碎,疼得她沒忍住,自喉間喊出聲來。

肅黎陡然睜眼,淩厲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旁邊這個女人,下一瞬松了手,又閉上了眼。

沈飛柳被他剛才的眼神吓得心跳停了幾拍,但就在後一瞬間,他就卸下渾身防備的狀态,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

沈飛柳感覺不到威脅,長舒了口氣:“你既然已經醒了,先把姜湯喝了暖暖身子。這裏是智王府,你不能久待,更何況你身上的傷口還需醫治,如果需要我幫你給秘府傳信,你可以交待于我。”

沈飛柳絮絮叨叨地說着,看到肅黎又緩緩睜開眼,右臂撐起身子,半靠在牆上,只見他擡手,伸向自己臉上的面具,依舊是那般沙啞的聲音:“不讓我待在智王府,你想讓我去哪裏?”

面具被揭開,面具下一點一點顯出了肅黎的臉,彎起的薄唇少了血色,高聳的鼻尖,如墨的黑眸,弧度剛好的眉骨,是她夜裏一遍遍用指尖描摹過的樣子。

是王爺!

沈飛柳驚的說不出話來,秘府首領肅黎,竟然是她日夜相伴的夫君,智王景晞。

他就是肅黎,她幾番遇險,救她的人其實都是她的夫君。

景晞看她驚奇的表情,亦覺可愛,笑道:“你是打算把為夫凍死在這裏,好另嫁他人?”

沈飛柳莫名濕了眼眶:“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笑。”

“你閉上眼。”景晞哄着她閉上眼,擡起右手摸到左肩的斷箭,咬起牙關,悶聲用力一拔,斷箭被他扯了出來,箭尖還帶着幾小塊血糊糊的碎肉。

一股股血從箭傷湧了出來,浸濕了後背。

沈飛柳被濃重的血腥味勾的胃裏翻騰,睜開眼就見王爺已經撐不住身子,往一旁栽去。

她趕緊雙手拖住,讓王爺倚在她身上,胃裏酸水翻湧,朝一側嘔了幾下,竟是什麽也沒嘔出來。

景晞怕她聞到血味惡心,自己往一旁挪開了些:“我說了今日陪你去祭拜母親,絕不食言,待我休息一會兒咱們就走。”

“都傷成這樣了,還往哪去。”沈飛柳叫淺白去另一側撐着,先把王爺扶到屋裏去。

屋裏燒着炭,暖和許多,沈飛柳和淺白合力把人安頓在床上。

景晞撐不住,閉上眼的前一刻留了一句:“叫嚴承風……”

沈飛柳吩咐淺白去找英娘:“王爺說的嚴承風應該就是嚴小風,你不相熟,去找英娘,英娘應該知道去哪尋他。”

淺白出門尋人,屋裏只剩下二人。

沈飛柳将茶水倒在盆裏,浸濕了帕子,坐在床邊給王爺擦洗手上的血漬。

景晞在西巷院子裏傷得不輕,回來的路上怕血流出來滴在雪裏暴露蹤跡,肩上的箭沒有拔,身上最大一處傷口被他死死地按住,能回到王府已經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

從睜眼看到沈飛柳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人的意志力一旦熄滅,所有的痛楚就全部席卷而來,疼得受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嚴承風帶着張機進來的時候,見到王妃趴在床邊,王爺還未醒。

沈飛柳此時此地見到了玉羅觀的主持,有點詫異,但見他提着藥箱,知他懂醫術,忙讓出來位置。

張機撕開開了王爺的外衣,胸前長長的一刀傷口猙獰地露了出來,沈飛柳看不下去,偏過眼去。

淺白見王妃臉色煞白,扶着她在一旁的榻上躺下。

王爺前面的傷口處理完了,上了藥纏上紗布,接下來就是肩上的箭傷,這處中箭時間久了,需要先用刀割去傷處的腐肉。

沈飛柳支着身子看了幾眼,惡心地幹嘔,淺白撫着她的背給她順氣。

張機側目朝王妃這邊看了一眼:“娘娘先去外間歇着吧。”

淺白也小聲相勸:“娘娘,咱們還是出去吧,免得大師分心。”

沈飛柳點點頭,扶着淺白,去外間暫歇。

張機在裏間給王爺處理傷口,上了藥,纏上紗布,遞給嚴承風一個瓶子:“每兩個時辰給王爺換一次藥,如果夜裏發熱,就從這瓶裏取一粒給王爺服下。”

嚴承風一一應下。

張機起身去了外間,沈飛柳心裏感激,欲起身相送,卻被張機迎上前來。

“可否讓貧道為娘娘號脈?”

沈飛柳自今天早上起,便覺頭暈,胃裏翻湧,着實不大舒服,她依言伸出手來:“有勞了。”

張機隔着帕子将手指搭在王妃腕上,撚着一縷山羊胡,過了一陣兒,收回手來,笑道:“娘娘,您有喜了。”

屋裏的人均是一驚,沈飛柳謝過張機,往屏風後看了一眼,王爺還在昏迷中,不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讓他開心。

屋內沒有平靜多久,外面英娘匆匆來報:“娘娘,東宮來人了。”

太子既然派人來了,紫骁衛進門是早晚的事,而王爺身上的傷絕不能被紫骁衛看到。

情急之下,沈飛柳問向張機:“紫骁衛早已經将王府圍住了,你是如何進來的?”

張機如實答道:“回娘娘,王府有一條通往外面的密道。”

沈飛柳顧不得詳細詢問密道之事,安排着:“你們先帶王爺進密道躲起來,我去前面拖延時間。”

唯今之計只得如此,張機向王妃行了一禮:“請娘娘務必保重身體。”

沈飛柳領着英娘去了府門口,門外,太監尖細地聲音正在訓話:“殿下說了,搜府可以,但要守規矩,這是王府,不是尋常什麽府邸,任你們打砸。待會兒進王府以後,收起你們的性子,不可驚吓到智王妃。”

沈飛柳在裏面靜靜聽了,心裏有了對策,等着紫骁衛來敲門。

外面太監訓完話,靜了一會兒,果然來敲門了。

沈飛柳仍舊只讓開了半扇門,自己走了出去。方才東宮來的太監說了太子的意思,可以搜府,但不能傷到她。雖不知太子為何會下這道命令,但這不失為一個拖延時間的關鍵點。

沈飛柳立在府門口,看着外面一圈紫骁衛,東宮來的太監立在正前,福了福身算是行禮:“娘娘,抓捕秘府是大事,還請娘娘多擔待。”

沈飛柳點了點頭:“既有太子谕令,我自是不會阻攔。”

紫骁衛見智王妃這一次如此配合,心裏都松了口氣,領隊的上前行了禮:“還請王妃讓一讓,讓咱們進去搜一搜。”

“搜府是可以。”沈飛柳頓了一頓,又道,“但如果搜完以後,秘府的人影兒都沒搜到,我可是要問責的。”

領隊的後面準備好的感謝配合的話被噎了回去,看來該碰的釘子還是得碰。明明之前智王妃千百個不願意搜府,怎麽太子命令一下,便如此配合了?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領隊的解釋道:“下官是奉太子之令搜府。”

“搜府可以。”沈飛柳面上無辜,“太子有沒有說,搜完府不許我王府追責?”

“這……”領隊的暗自看向東宮太監,剛才傳話只說可以搜府,沒有保證他們紫骁衛搜完不被追責。

他們只是追肅黎,追到這一道街失蹤了,所以才臨時決定搜府,至于肅黎究竟逃去了哪家躲起來了,還是從別的道路偷偷逃走了,他們完全沒有把握。

東宮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半搭着眼皮站着,似乎這邊的争論,與他毫不相幹。

領隊的見太監不回應他,這邊智王妃又逼着要問責,一時兩難。

這時,淺白從府內走了出來,給王妃送上了一個手爐,在對上王妃視線時,微微點了下頭。

沈飛柳心下明了,王爺已經安頓好了,當即命令打開府門,讓到一側,向領隊的道:“請吧。”

領隊的看着府門大敞,卻是不敢進,智王雖不受待見,但終究是王爺,而他們算什麽品階,在紫骁衛辦事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何必要跟皇親國戚硬拼呢。

領隊的回頭下令,先搜其餘兩家,智王府放在最後再搜。

若是在另兩家拿住了肅黎,便沒有再搜智王府的道理,若是在那兩家沒有搜到,再搜智王府,搜到的幾率也大一些。随即留下了圍府的人,帶着其餘人一同往別處去了。

沈飛柳松了口氣,手指不自覺地搭在了小腹上。

太監眼尖,一雙鼠眼在智王妃小腹上轉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