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好的機會能避開衆人耳目, 思闕怎能不把握?

但她又有疑,周凜怎的好像事先知道,故意要放水給她一樣呢?

思闕怕這其中有詐, 所以也不敢把紀別光帶到僻靜的地方去說, 唯恐那些地方已經被周凜事先找好人在那偷聽,于是便打算帶紀別光回到剛才宴請使臣的地方。

越是危險的地方便越是安全的地方, 加之那兒有絲竹鬧喧的聲音,她可以籍此掩蓋掉說話聲音。

當他們返回剛才走過的木廊道,走了一會兒,果然就聽見挨靠剛才院子的地方有編鐘的聲音敲響。

紀別光突然走快幾步追上前面走得很急的姒思闕,籲着氣問:“公主!前方便是太子他們所在的地了, 您有什麽話,我們還是別往前湊了。”

思闕呼了口氣,停住了步子旋身:“差不多了,就在這兒說吧。”

“我就長話短說,你可記住了。”思闕抿了抿幹燥的唇, 用餘光環顧着四周, 飛快地道:

“晉國很可能已經和齊國聯合了, 打算找機會向司馬仲父下手。”

“什麽?!”紀別光吃了一驚。

“他們要刺殺司馬仲父。”思闕又補了一句。

紀別光還要細問, 思闕已經将食指杵到了唇邊,示意他話只能到這裏了。

她領着紀別光在木廊上靠着欄杆看院裏的絲竹奏響, 一面又掩着唇回過頭來飛快地又加了一句:

“他們有此次行動的密圖, 我…在太子身上下些功夫吧。”

紀別光一聽, 正要像兒時一樣,肅着臉斥止自家公主做危險的事,宴席中四國的使者突然就齊齊從袖內拔出了藏好的刀匕指向主席座上的太子。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

思闕皺了皺眉,想起來剛才太子已經讓身邊的人都跟着周凜去備她納征時的禮物, 此刻身邊只剩下幾個不會武功的小寺人,病殘體弱的太子很有可能下一刻就被這些政變的使者給刺殺在當場。

她沒有功夫去思考這個中看來古怪的局面,只想到太子如果就這麽被刺死,她可能連個卧藏在太子身邊,私下給楚國捎信的機會都沒了。而且,太子一旦沒了,指不定齊王會對她以及她王父王母做什麽呢。

想到這裏,她朝着幾個神情恍惚,拔匕指向太子的使者高喝了一聲,就湊前沖去。

紀別光來不及拉住公主,公主便消失在視線範圍。

“你們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見姒思闕從不遠處徑直跑來,姬夷昌臉色不大好,和旁邊的作寺人打扮的趙程對視一眼,趙程似乎也沒能料到會被太子夫人中途溜回來,頗感無奈。

本來太子和趙程在設這一局,把摻有迷幻丹藥的酒水呈到各國使者案上前,已經借機讓周凜把太子夫人和楚國使者使開,就是不想太子夫人趟這渾水,免得搞砸了事情。

思闕甫一靠近,發現這幾人的臉色都不同尋常,這才察覺約莫是太子在設了個什麽局,但這時候她想抽身已經難了。

算了,既然來都來了,不如就裝糊塗裝到底,興許太子還會感念她不知者不罪,念在她只是有心來救他的份上,不怪她壞了事?

于是,思闕從懷裏掏出太子給她修補回的陶埙,試圖奏響一曲迷惑那些亂了心神的人。

她能通過曲韻操控動物的神智,是因為動物的心神夠純粹、不摻雜。這會兒用曲子來操控人,有一定的難度,但是既然那幾人已經被藥物先行控制了心神,想必已經不摻雜個人的情感,姑且…可以一試!

一首激越又明快的曲調,在思闕白皙指節的吹奏間,像是一首魔咒一樣,令在場的使者突然間感到頭痛欲裂,手裏的刀匕紛紛掉了下來。

“趙程…”姬夷昌這時朝趙程低低地喊了一聲。

趙程無奈,既然太子夫人只是一片好意,不小心壞了事,這場戲無論如何他得挑着演下去了。

趙程突然就繞過了衆使者身後,一個一擊,于是,全部都昏倒了過去。

思闕擱下了手裏的陶埙,醞釀了情緒,快步朝太子跑去。

她跪倒在太子身下,牢牢攥緊他冰涼的手,緊張道:“殿下…您可有大礙?”

然後,她假裝才看懂了一點點,遲疑了片刻,握着太子的手松了松。

“對不起…妾一時着急,是不是…壞了殿下的事情了?”

趙程這時走了過來,思闕覺得這個寺人眼熟,似乎上回什麽時候看見過一樣。

“回夫人的話,殿下在六年前曾遭人欺辱、毆打,更是被奪取了重要的東西,如今時機來了,您卻…”

“閉嘴!!”趙程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姬夷昌黑着臉喝止了。

緊接着,姬夷昌突然起座,把跪在地上的姒思闕拽起來。

紀別光以為公主觸怒了齊太子,慌忙趕至,可當他目光接觸姬夷昌淬了冰似的眼神時,不由自主就往後退了一步。

姒思闕已經被人攬在了身側。

“紀先生還沒去看孤給楚國準備的禮物吧?還不去看看嗎…”太子殿下話裏的聲音極寒。

然後,身後不遠處,周凜已經帶着一隊甲士運了整整一隊的禮匣過來了。

周凜跑得氣喘籲籲,一面嗔怪道:“紀先生你們跑得那麽遠溜圈,可讓奴好找的…”

紀別光在驚魂未定中,驀然看見了周凜打開的最大一個禮匣裏裝着一把閃着精光的金龍赤金角。

一時間紀別光以為自己的眼睛看錯了,特意揉了揉眼睛。

沒錯啊,匣裏躺着的這把,正正是相傳為神龍銅角為一對,同一時間打造出來的神器,據說比起神龍銅角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作用。但不是早已在世間失傳了的嗎?

“太子殿下,這…這是金龍赤金角…傳說中大凜戰神作戰時鳴奏的那把嗎?真…真的是給楚國的嗎?”

紀別光突然覺得自己不會說話了。

姒思闕聽了也很驚訝,金龍赤金角,她聽教導她吹埙的師父說過,那是比神龍銅角還要有資格成為鎮國瑰寶的寶物,百年難得一見呢!

楚國被謀去了的那把神龍銅角在太子手裏,然後太子回頭又給楚國送回一把比起神龍銅角還要矜貴的寶物。

這…算怎麽回事?

姒思闕突然間覺得那些燃燒在她胸腔中的焰火,都快被太子用來蓋金龍赤金角的匣蓋給蓋滅了呢。

“周凜,你留下來,和先生一塊盤這些意圖對孤圖謀不軌的使者吧。”

“對了,紀先生。”

太子突然回頭來,用他那森冷的語氣喊住紀別光,令紀別光不禁一凜。

“魯國的高靈昆來齊的當日,曾下命讓身邊的奴侍給先生您下絆子了是嗎?”

“那家夥剛才也出言辱罵孤,帶頭來行刺了,不如先生代勞,割了他舌頭,和雙臂?”姬夷昌冷飕飕地給紀別光抛來一把短匕,道。

姒思闕被姬夷昌攬着,一直到返回鳳儀閣的殿中。

思闕想起剛才看見的血腥場面,壓根就不敢去想,如若太子真的知道被她在外頭偷聽了他和晉國使者的對話後,會對她做出什麽樣的事情。

她被太子裹挾着回來的那段路上,腦子裏都是空白一片的。

片刻後,姬夷昌見她有些心不在焉,便輕輕将她放在了內間的床上,自己突然紅了眼眸大步流星地往外頭走去,那模樣一點不像平日那副病恹的模樣。

思闕還在恍惚之中呢,就看見太子殿下指揮着人把一箱子一箱子的東西擡了進來,等那些箱子都被人打開後,她才發現裏頭承裝了滿滿的美玉翡翠,嵌着寶石的匕首、許多珍貴又好玩的玩意兒,琳琅滿目的小物件裝了幾大箱。

她還在不明所以之間,突然又看見太子殿下從外頭拎了幾只雪色圓滾的兔子進來,把這些兔子擱在了思闕的鞋面邊。

那幾只兔子一被他松脫了手,就仿佛很害怕的樣子,紛紛縮到了思闕的腿後,小腦袋拼命地往她腿間鑽,似乎要把自己鑽進去,別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才好。

思闕奇道:“殿下,這是…”

姬夷昌看着那些他一靠近,就驚恐着紅眼睛一味兒往思闕懷裏鑽的兔子,覺得自己失策了,該另外找的,怎麽就貪圖方便,拿了上回給龐仲送的砍剩的兔子呢?

姬夷昌試圖着靠近一步,想将自己滲着寒氣的手覆在兔子的腦袋上,無奈那些兔子一見了他,雪色腿兒使勁往裏刨,都驚恐得瑟瑟抖動。

“殿…殿下,您到底是要做什麽?”

思闕狐疑着,看着眼前的太子只會埋頭一次又一次嘗試努力将手擺在兔子的腦袋上,都都被兔子死命掙紮掉了。

“您要摸摸小兔子是嗎?”

思闕猜測道,然後從懷裏掏出了陶埙,埋頭開始朝這些驚慌失措的生靈們吹響了安撫的曲韻。

不多時,兔子們慢慢平靜了下來,思闕這下才騰出一纖細小手,拉着姬夷昌的大手,覆在兔子的腦袋上。

姬夷昌被兔子腦門上柔軟的觸感震動了一下,眸裏暗沉的色澤複雜地變幻了一下後,又有些怯澀似得縮回了手。

思闕笑了,“殿下,您是不是從來沒摸過小兔子啊?”

姬夷昌愣了愣,他确實沒有閑心思去摸過這種嬌弱的東西,頭一回心急地在她面前裝模作樣,沒想到摸起來感覺還不賴。

“孤…其實也沒那麽可怕的…”

思闕被太子突然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弄得一時間腦袋轉不過來。

她看了看堆得滿室都是的寶物和小玩意,想起剛才被太子冷淡給推開的那些公子奚給她的寶物,又想起剛才他做那等血腥之事時,她因為聯想到自己東窗事發的事而杵在那兒不敢動彈的樣子。

難不成,太子是在在意她對他的态度,想要取悅讨好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