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姬夷昌的嗓音壓得很低, 周身的氣勢逼人。

沒辦法,姒思闕只能認栽,乖乖地過去。

心中暗暗祈求着, 萬不要被這神經病太子知道了剛才是自己在屋外偷聽。

姬夷昌見她低着頭緩緩走近過來的時候, 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過來,拉過衣袍将她的腰裹了起來, 在衣袍下緊緊地攬住她纖細的一把腰。

姒思闕被他身上的涼意襲得全身一僵,整個人挺直了腰背,尤其腰部的位置,被他攬得更是僵硬。

“都給孤滾。”

姬夷昌似乎很生氣,面對着一院落的跪地的公子, 直接下出的逐客令更是不帶委婉客氣。

這時,公子奚朝太子一拜,應了一聲“喏”後,便上前來,解下腰間串聯的一大堆寶物, 走向思闕。

“殿下, 剛才臣與這位小兄弟玩投壺, 這小兄弟贏了臣, 臣按理要給賭注的。”

說着,他不知道是看不懂太子酷冷的臉色還是怎的, 竟就心大地将手裏捧着的一堆價值連城的寶物朝太子懷中人遞了過去。

“不, 說了我不能要的, 最後确實是我作了弊。”思闕輕輕推拒道。

“不,這怎麽能算作弊呢?這也是以自己的本事中的籌啊。”公子奚爽朗道,“而且這事情因我而起,我該及時喊停公子捷他們的, 害得你受了驚,是我不好。”

實際上剛才思闕被人抓的時候,公子奚已經上前阻止了,只是這時候太子殿下已經領了重兵強勢登場,還連砍幾人血濺當場眼都不眨。

思闕正要客套地回話,姬夷昌已經旋身用自己的身體将她整個兒纖瘦的身體遮擋起來,再極其冷淡地與跟前的人道:

“他需要什麽,孤自然能給。公子奚還是顧好自己的事,別老玩物喪志了!你這樣,姑母怎麽放心得下由你娶六公主?”

思闕這下總算清楚這公子奚的身份了。

原來這人便是齊王同胞姐姐華瑞夫人所嫁的德興侯家的公子。傳聞華瑞夫人嫁入德興侯家十數載,并沒有誕下一兒半女,于是便挑了好幾個姬妾生的公子過繼到膝下養。

這個公子奚大概是其中之一吧。原來他正準備要與六公主議婚?

“殿下,您就別笑話臣了,臣不學無術,整日不是只會舞刀弄槍,便是只懂鬥雞遛鳥,不務正業,如六公主嫌棄,母親讓二弟頂上臣也無話可說。”公子奚倒是不介懷,仍然嘻嘻一笑。

姬夷昌不願與他叨磕,便簡單打發了在場衆人,攬着思闕的腰往外頭走去。

思闕一面低頭,一面專心致志地走自己的路,試圖要忽略掉太子擱她腰間的那只手。

她沒敢先開口說話,忐忑地等待着太子的反應,生怕自己剛才在屋外之事已經被他發現。

“怎麽不問,孤要帶你去哪?”往前走了一會,拐過了幾條木廊,姬夷昌突然停下來問。

見太子停下來,思闕緊跟着他的步子,也停了下來。

她竭力控制住讓自己不因此刻的緊張而心速過快被他窺了去。二人此時挨靠得很近,思闕自個就能聽見姬夷昌的心髒,正一下一下平穩而有力地跳動着。

她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緒,只能保持着鎮靜反問他:“那殿下怎麽不問,妾為何穿着男裝在此地出現?”

二人的眼神一對接,姬夷昌垂眸挨靠下來,他淩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思闕終究是忍不住慌張,吓得心跳兒節拍都亂了。

因為怕被他洞察了自己的做賊心虛,思闕只得虛軟地臉蛋挨貼着太子的大袖,把身體往他懷裏一鑽,用一種會令自己雞皮疙瘩掉幾層的口吻道:

“殿下這麽看妾,妾不知緣何心跳極快了。”

說着,她又學女官阿紫平日裏的指導那樣,僞裝嬌羞地伏在太子的心口。

然後,她才剛一靠貼,太子殿下便扶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往外挪開一點,将頭微微撇了過去。

“你嫁給了孤,華容宮裏便也是你的宮,你要穿什麽,去哪兒,自然是随你喜歡就好。”

姒思闕微愣了愣,然後才恍然過來太子殿下是在回她剛才的問題。

“那…那…”姒思闕突然窘了臉,有些手足無措,覺得也應該回太子道:“妾…妾是殿下的人…自然是殿下要帶妾去哪…妾也…”

姬夷昌才剛平複了剛才被這小子主動貼近時的心跳,接連着又被她的話取悅到,轉臉過來,唇邊竟然難得地帶了一抹極難察覺的淺笑。

姬夷昌最後把她帶到了另外一個宴面上,這裏與剛才貴族子弟的熱鬧喧嘩的氣氛不同,這裏只設宴了幾個位置,然好像都是姒思闕以前曾經見過的人。

宋國使者周哲,衛國使者章隴,魯國使者高靈昆,越國使者張碧嶺,這幾人便是當年尾随太子殿下到小樹林,将太子痛打了一頓,并肆意侮辱過的人。

燕國宣蟲今日沒有來漳華臺,還有一個便是楚國使者紀別光,是司馬磊的學生。

随太子殿下一入座,紀別光便認出了伴在太子身邊的小男栾是他們楚國的公主,神色驚訝了一下,很快便撇過了眼光。

等趙程端着酒水,身後尾随一溜兒寺人從廊外穿入時,姬夷昌突然轉頭過來看着旁邊的姒思闕道:“你帶紀先生去隔壁榮喜殿,孤有東西讓紀先生帶回楚國。”

姒思闕硬是沒有反應過來,旁邊的周凜便屈着身子過來,湊在思闕耳邊小聲道:“夫人,快和紀先生随奴過來吧,殿下娶了楚國公主為妻,按例成婚之時是要給楚國納征之禮的,但因夫人您如今身份特殊,所以殿下只能先把一份貴重的納征禮備下,等你們國家的使者來到,再令其運回楚了。”

思闕眨了眨眼,朝坐席上的紀別光看了過去。

紀別光跟在思闕和周凜的身後,從側邊的木廊過去,來到了旁邊宮室的木廊中。

周凜先行帶着人進去準備,思闕和紀別光在外殿等。

思闕看見故人,一時間千愁萬緒都上來了,“紀…”

她喉間哽了哽,看了看那個當年帶着她和弟弟思朗胡鬧,如今已經長成翩翩兒郎的紀別光,那句“紀刻薄”再也出不了口,便改口道:

“紀先生多年不見,你和仲父,還好嗎?”

紀別光端坐在她對面,眼睛看她時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化成眼底一抹紅暈,起身交疊雙手于額前,朝思闕伏下身子去深深一拜,喉間顫音:

“公主…您,受委屈了!”

思闕笑着輕揩眼梢的笑淚,道:“不委屈,還是習慣聽你叫小碎嘴。”

紀別光愣了一下,頭顱再次伏下去,“臣…兒時過于荒唐了。”

小時候,思闕深受王父王母的寵愛,時常陪伴在弟弟身邊,因為那時候弟弟身子不太好,去哪兒都膽怯,偏又愛纏着姐姐。所以楚王姒荊便幹脆讓司馬磊連同思闕一塊兒教。

這樣,當時姒思闕帶着瘦弱的弟弟,便和紀別光一塊兒在司馬磊那兒上課了。

紀別光自幼便格外成熟,又比思闕年長幾歲,便幫着司馬磊管着下頭不聽話的學生。

偏偏小時候的姒思闕雖然身為女孩兒,卻格外調皮歡脫,經常是老師在上頭講一句,她偷偷在背後學着老師的語調又說一句,弄得在場的學生都不禁被思闕的趣怪弄得哄堂大笑。

自此之後,司馬磊便專門讓他這個年長且成熟的學生去盯着姒思闕。

跟着淘氣精怪的思闕盯得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地,讓嚴肅刻薄臉的紀別光也漸漸懂得了開玩笑,在奈何不了思闕她兩姐弟的時候,他也會氣喘籲籲地追在後頭叫她“小碎嘴”。

往昔的荒唐歲月一去永不回,眨眼間二人都長大,一個已在他國為質八年有餘,一個則已經肩負起複國重任,遠赴來齊為使。二個故人一碰面,不少千愁百緒都湧了上來。

“我們大楚…如今,還好嗎?”這句話思闕一直都想問,卻都怯于發問,她怕自己一問出來,得到的是不好的回應。

紀別光神情愣怔,輕點了一下頭,卻又立馬搖搖頭,眼眶有些紅。

“反正…大楚有臣,還有大庶長司馬大人在…公主您只管保重好自己,和主公、夫人他們就好。”

“你快告訴我!大楚的神龍銅角是不是已經失了??”姒思闕咬着唇,美目直直地瞪緊他。

“這…”紀別光垂眸下來,不知該如何回應,失了楚國鎮國的瑰寶,公主她難免會傷心的吧?

“算了,既已知道,又何必非逼你說呢。”思闕自嘲了一下,抹了把眼角,又道:“可你老實地告訴我,楚國是不是有難了?”

紀別光沉吟了片刻,還是不決定瞞她,輕點了下頭道:“之前有細作混進來,司馬大人和那些人打了一仗,保住了朝政。如今,北面的魯國又對我國蠢蠢欲動…”

“魯國?”思闕驚疑:“可是之前魯國的國君明明不是和我國很友好嗎?我記得以前每年年節他們都會送來魯國最出名地道的水晶燴羊,而且,楚國戰敗後,魯國也大張旗鼓四周游說,說要替我們楚國讨回公道的呀…”

“那是多久以前了?”紀別光一個激動,說起話來語氣便略激了一些,随後他又試圖壓制自己的情感,緩和下來繼續道:

“公主,魯國以前之所以與我國友好,因為那時候楚國還是為他們所忌憚的!而後來咱們遭齊國擊敗,他們之所以假惺惺地冒這個頭,四周游說讓人支持他們,不過是拿我們楚國來當這個由頭,意在攻齊而已。”

“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我們楚國為齊國所滅,下一個輪到的便是北面的魯國,他們由始至終不過為的自己。後來被齊國識穿使了計謀令五國間的聯結瓦解,五國間慢慢也暗地裏明争暗鬥起來了。魯國這些年見齊國不敢真的動我楚國半分,更是胃口大得妄圖想将我國吞食入腹!”

齊國使計令五國連接瓦解,這麽一說,思闕就突然想到了六年前太子在樹林裏被五國使者毆打,死命欺辱的事情。

思闕還想與紀別光偷偷再說些別的話,想着拉他到殿外暫且避開。

誰知甫一站起往裏頭望,周凜便獨自從裏頭出來了,思闕本來打算算了,以後找到機會再詳說,但周凜卻笑了笑,正如她意地道:

“夫人,我們這兒還得好一會才好呢,奴怕悶着紀先生,夫人不如帶着先生到外頭逛逛?”

思闕一愣,“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