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楚國的司馬磊生性謹慎,絕非凡人,想要找出其弱點, 絕非易事。但如今楚國便是一個空殼子, 只要沒了司馬磊,我大晉滅楚指日可待, 到時候等殿下您當上了齊國國君,好處自然少不了您的。”

思闕這回認出來了,和太子說話的,正是上回晉國派來帶了神龍銅角和太子談判的人。

“上回我們的計劃就失敗了,還記得獻給殿下您的銅角嗎?當時我們以為司馬磊會為了這個楚國的寶物而中伏, 沒想到司馬磊只對我們的人譏笑一聲,就果斷把此物舍了,差點就反過來将我們抓獲。”

“司馬磊此人,對付起來不是那麽簡單,他這人不看重財寶, 不看重一切世俗陳化的東西, 就連楚國至寶他都不看重。卻唯獨暗暗替遠赴你們齊國的國君守住了楚國。”

“此人重情, 所以, 臣使就想,太子殿下能不能幫忙從您夫人那邊入手?臣使知道, 您剛娶的夫人, 是楚室的公主, 這,興許能成為司馬磊的弱點。”

“殿下若是答應的話,臣使這裏已經有了行動的密圖,殿下可以…”

姒思闕聽到這裏, 忍不住将身子靠前一些想貼近牆壁來聽,卻不料不小心踩斷了牆邊的幹樹枝,發出輕微的“咔”一聲脆響。

裏頭談話的聲音立馬中止了。

“外邊有何人?”

晉國使者立馬就警醒起來,起座持起短劍往外去。

思闕機警,立馬從角落的狗洞裏鑽出,繞過另外一個院落逃了。

姬夷昌尾随使者出來,看見牆壁遺落了一條眼熟的帕子,他在使者往牆角去的時候擋在了他跟前,遮擋住他的視線。

“孤在此院養了好些貓兒,剛才孤聽見貓兒叫聲,荀先生無需大驚小怪。”

“貓兒?可是…”晉國使者質疑起來。

“今日與先生說的都是密事,先生難道在懷疑孤?”姬夷昌語氣森冷,十分不悅。

晉國使者不得不又朝太子背後看了一眼,便也只得作罷。

晉國使者走後,姬夷昌才默默走到牆根處,将方才思闕遺落的那方帕子小心地撿起,塞進了袖子內。

姒思闕覺得自己在院落間迷了路,從這處回廊繞過去,發現自己好像在廊道中繞來繞去,最後又繞回原處了。可她又不能走回剛才太子他們的院落從那口井回去。

正犯愁着,突然,看見前方拐角處樹影婆娑處出現了一道方才沒見過的門。

思闕一喜,連忙加快步子朝那頭跑去,原來出了那道門,便到了今日華容宮宴請貴族公子的地方。

思闕剛從院落側門處進入時,氣息還喘着,為了不惹人注意,不得不退到陰影處整理好微亂的衣襟,調整氣息。

看來這院子是專門辟出來作宴用的,宴後那些貴族公子們順便就在院落裏玩起了投壺,場面頗為熱鬧。

幸虧思闕如今是作男裝打扮,即便混入其中,倒也只會讓人以為是哪一家的公子,并不顯眼。

思闕正備溜從這院兒過,然後折拐回自己的鳳儀閣後殿去,結果才剛走幾步,就被迎面來一位公子拉住了手臂。

“哥兒,來,随我玩幾局吧!”

原來将思闕拉住的公子在這場投壺中幾乎将全場的人都贏了,腰上纏着了不少從別人處贏得的戰利品,有價值不菲的玉玦、寶匕等。他見到一個面生的還沒比試過,就準備要走的公子,自然就前來攔下她,準備與她比一比。

思闕可不想把時間耽擱在這裏,要是一會兒太子或者晉國的使者尾随過來,不就猜出來剛才是她在外偷聽了嗎?

“不行!我不會玩!而且…我身上也沒有要作為賭注的東西啊…”思闕一面掙脫那人的手,一面道。

那人回頭過來看一看她,眼前這位小公子生得清俊瘦小,身上穿的衣物也是相當素淨,除了腰間一條綴了編織物的腰帶外,也沒有別的物了。

那腰帶不算多貴重,卻是以前阿雲用自己剩下來的糧食去跟別人換了絲縧織成的,于思闕而言有特別的價值。

那人一指她的腰腹處,點頭道:“就它了!我很喜歡這個!一會若我贏了,你便把這腰帶贈我吧。”

思闕聞言立刻環手把自己的腰部捂得緊緊的,“不行!這個不能給,況且我有事,要先走了。”

說完,思闕連忙又擠開人群往外走。

人群裏,有個之前與公子簡、公子丹等人一起玩耍的人将思闕認出來了,但又并不知她的真正身份,便想着抓了此人過去跟公子奚投壺,籍此取悅公子奚。

思闕剛走到人群末尾,正要步出院落,迎面便來了一個小山高的男子将一把青銅劍架在她脖子邊。

“公子奚要玩,你敢不從?”那男子将劍逼近思闕,思闕偏頭瞥了一眼屋檐下一窩探出灰色茸毛的小雛鳥,想着它們的爹娘該時候回來喂食了,然後又轉身來看了看人群中包攬着頗多“戰利品”的公子奚。

她嘆息一聲,又轉身走回公子奚跟前。

“公子奚是嗎?你身上多的是這場上贏來的珍罕物,就這麽喜歡在下身上這根不值錢的腰帶嗎?”姒思闕一字一句極為迂緩。

公子奚頓了一頓,手将腰間寶物一捋,慌忙解釋道:“其實我并沒有…”

話說到一半,他眼睛接觸思闕腰下那條和別人很不同的腰帶,那樣…別出心裁的飾物裝綴,一看就不是城內哪家名匠制作的,用的料子也不夠看。

可就因為夠特別,所以他喜歡。

“嗯…可我真的喜歡這樣樸實無華中,又帶點笨拙的手藝。這樣吧,你若成績能少我十籌以內,便當作我輸,我身上的這些寶物便盡數歸你,可若我贏了,便取你腰上系帶,如何?”

思闕微一皺眉。這人好大的口氣,可見在場的衆人對這人态度謙恭的樣子,剛才她想走,更是有人當場執劍去攬她。

可這若是被他取了腰帶,那她衣裳不是…

這時思闕突然看見在場的竟有個公子,約莫也是投壺比賽時,把衣裳輸給公子奚了,現下赤着薄如蟬翼的中衣…

公子奚約莫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納罕地拉着她的手往前去,“行了行了!這裏面大家都是男子,你拘束什麽呀?我在軍營操練那會,都是跟士兵們一起赤膊着呢!小毛頭少見多怪,得空了得帶你去見識見識!”

思闕內心暗嘲,跟你很熟嗎?然後也總算按捺着沒有說出,跟着他來到了比賽劃出的圈圈裏。

公子奚分給她十支箭镞,自己卻只留五支,告訴她自己只用五支箭镞,如果她十箭投中壺所得計分比他五箭的計分少十籌以內,便算她贏。

以竹籌為計算,單箭投進壺口為“有初”可得十籌,單箭投入壺耳小孔為“貫耳”,也得十籌,但若是第一箭射出“有初”,後面也中“有初”的話,可額外再得五籌,但如果是第一、第二箭都中了“貫耳”,則可額外得三十籌。當然,雙耳連中的話,所得籌數就更高了。投中全壺便是大贏家。

姒思闕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十箭,對方又發話了:“因為我只有五箭,所以不管我是否全部投中,都不能算全壺,怎麽樣?不管你以前投壺在不在行,這麽來算,總不虧了吧?”

思闕看着他腰間挂着的沉甸甸的寶物,心想:的确不虧。

姒思闕雖然好多年不曾玩過這種宮廷貴族的玩意,但年幼時為了要帶病弱的弟弟湊在宴後玩耍,自己也是練過一下的,不過多年不曾玩過,大概也是有些生疏了。

幾個回合下來,手裏的十支箭已經去掉了八支,卻只得了六十籌。

而反觀公子奚,則令人不禁大感贊嘆,起先的四劍,他閉着眼睛反手一投,全投了個雙耳貫壺,還是連中,得到的籌數已經遠超思闕四十籌了,現在他手裏剩了一箭,随便投中一個“有初”,她便只有在衆人面前寬衣解帶的份了。

姒思闕捏了捏手中的箭,緊張地盯緊了公子奚手裏的箭。

公子奚看了她一眼,覺得這小兄弟性情很率真,他很喜歡。

于是,在投最後一箭的時候,故意失手把箭往外随意一抛,沒中。

大家都有些失望,滿以為從不失手的公子奚這最後一箭定會刷新個高度難度的花樣來,諸如“橫耳”、“倒中”什麽的,沒想到他竟難得的失手了。

姒思闕松一口氣,但手握兩箭的她也沒有多少反敗為勝的勝算。

若是輸了的話,她摸了摸腰下的腰帶。

不行!不能輸,輸了的話,當場解衣不算,回去以後阿雲那丫頭該要傷心了。

如是一想,頭頂聞來幾聲撲翅的聲音,原是屋檐上燕巢的燕兒歸巢喂哺,思闕往前一步,厚着顏面道:

“寶物我不要了,最後這兩箭,能不能,不管我以什麽方式投中,都正常計分?”只要不輸掉阿雲做的腰帶就好。

公子奚興許是料想不出她能有何能耐吧,朝她燦笑一聲,點頭道:“好!”

姒思闕最後耍了滑頭,投箭時單手吹響了手裏的埙,再将兩箭連續投出。

路過的燕兒神奇地幫她把箭镞銜進雙耳中。

連中兩耳,最後所得籌數竟是從遠遠落敗,到如今比公子奚還多出十籌。

全場安靜了好一會兒。

“那麽,我就不多留了,告辭!”姒思闕本來就趕時間來着,現下趁着能擺脫,自然趕緊溜。

公子奚還沒有說話,結果剛才拿劍逼思闕回來的男子連忙朝院門邊的侍衛高呼道:“抓住那小子!!好大的膽子,竟敢作弊!扒了他身上的腰帶!”

姒思闕有些猝不及防,耍了幾招花拳繡腿後就被高大的侍衛抓住了。

這種時候她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露出來,這該如何是好?

正當她被反剪着雙手要被人抓下腰間腰帶之際,院裏突然闖進來一群帶着大刀的甲士,甲士們幹淨利落就将抓思闕的那幾個侍衛抹脖子殺掉了。

思闕看着抓自己的幾個人噴着血應聲倒地,自己的雙手得以自由,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轉身過去的時候,除了看見滿院跪伏請罪的公子們外,還看見一個滿身煞氣,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的可怕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