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婉婉和姬淑兒聽了思闕的話, 把要說的那些話全哽在喉間,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猶如被人戳着脊梁骨冷諷着一樣。

她們可是聽說過當年齊國與楚國交戰的時候, 她們王父是說楚人譏笑他們大齊有勇無謀,所以才開戰攻城的。

現在從思闕口中直咧咧就戳開了說是齊國“侵略”的楚國, 一下子就在場衆人心情都微妙了起來,有些尴尬說不上,硬生生被安上了虧欠感,還壓上了沉甸甸的民族仇恨,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戳破此時微妙的沉默。

姒思闕很滿意這二人識趣地閉上了那張聒噪的嘴巴, 讓她能得以安靜舒适地享受茶湯。

杵在遠處的姬青青一直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可就當姬淑兒還是不甘心這樣被人壓着,沉默了一陣,再次把手中的木匣往姒思闕懷中推的時候,姬青青徑直站了起來。

“夠了!”青青騰地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思闕的席位跟前, 一把奪過了她懷中的木匣。

“六妹妹…”姬淑兒見六公主要壞她的事, 一個心急, 也站起來和她搶奪木匣。

“六姐姐!這是四姐姐最心愛的玩物, 拿來送給嫂子的!你不能奪嫂子的呀!”姬婉婉忙過來幫說道。

本來姐妹二人幫姬青青出氣,是為着想讨好姬青青, 得以在青青身上撈好處的。但此時二人都覺得遭受了這個戰俘出身的嫂子的侮辱, 都沉不下氣來, 想着今兒一定要讓她見見教訓,長長見識!

而且大齊确實有人把蛇當玩物的呀,到時新嫂嫂被吓到了可不能怪她倆。

姒思闕在後方的席位上坐着喝茶,很想過去幫四公主和七公主。

她們這麽努力地想把那匣子裏的小友送給她見識, 要不她幹脆就幫她們當場把那匣子的蓋子掀了得了,省得二人如此掏空心思。

姒思闕這頭這麽想着,那頭那三位公主就在相互的争執間,把匣子打翻,一大匣子的銀紋尖頭毒蛇便爬了出來。

吓得公主們以及周圍的宮人們啊啊大叫。

在場興許就只有姒思闕一人還能淡定地在後頭喝茶的了。

身旁的阿紫慌逃間縮進了思闕的矮案下,仰起驚慌的小臉看她,見她們主子一臉恬淡喝茶的樣子,又驚疑又着急道:“夫…夫人您,不怕啊?”

“怕什麽?小東西!”姒思闕皺了皺眉,敲了敲阿紫的頭,示意她到後頭去替她拉裙子。

然後她站起來,繞過矮案,來到兩位公主和那堆毒蛇間。

她伸手摘下發間一根簪子,挑起一條銀紋蛇,往四公主身上一丢,又揀起一條,往七公主身上一丢,微微笑道:

“怎麽?還怪可愛的呀,不是你心愛的玩物麽?怎麽怕成這樣啊?”

兩位公主見蛇朝她們過來,抱頭亂竄,大驚失色,早忘了起先是誰出的馊主意放蛇了。誰知人家一點兒也不怕,倒是害了自己。

不過說來奇怪,明明蛇不是最怕鳳仙花的麽?不是戴上鳳仙花,那些蛇就不敢靠近的麽?怎麽那蛇偏偏還追着她們來啊…

姒思闕此時在旁嘆息道:“可惜可惜啊…普通的毒蛇确實怕鳳仙花,可惜你們卻尋來了這種極珍罕的‘龍蛟蛇’,此蛇珍貴之處也在于,它們不怕鳳仙花,反而會被鳳仙花的氣味所吸引…”

思闕的話一落下便被在場的尖叫聲給淹沒了,無人能聽見她說的。

“走開!走開!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這時,姬青青的聲音引起了姒思闕的注意。

原來姬青青發間也簪了一朵鳳仙花,此時姬青青正跑到銀杏樹幹那邊,身邊的宮人都被困在蛇堆裏驅蛇,來不到她那邊去。

姬青青看了看身後的大樹幹,又看着尾随她而來的幾尾蛇,試圖爬了幾下樹,都滑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思闕此時沒有備埙在身邊,而且現場驚叫聲震耳欲聾,用別的取代陶埙似乎行不通。

于是她趕忙讓身後的阿紫跑回去幫她取埙,她自己一咬牙,把身後長長的織金裙裾“咧”一聲撕裂了。

長裾撕裂後,行動就方便多了,思闕奪了一個寺人手中驅趕毒蛇的塵拂,一邊走,一邊分花拂柳般地挑蛇開路,很快便來到青青跟前。

此時其中一條毒蛇已經飛身往青青身上撲去,說時遲那時快,思闕身姿飒爽執塵拂往前将蛇身一繞,又錯身過來,一把将快摔進淤泥地的青青抱了出來,然後又極快地将蛇甩出去,蹙着眉擡手摘掉她發間的鳳仙花。

青青驚魂不定,被救時還意識不過來,眼前突然就出現一個手執塵拂繞蛇身的美人,把她從蛇堆裏救出,她動作流利,身姿靈敏,就像一只俯身沖入水下叨起一尾魚兒的翠鳥。

只是這次她沒有對她露出那種勾魂奪魄的笑,她的心依然被她緊緊牽扯着,直到她放開了她,又身姿利索地走回主席上,接過身後女官給她遞來的陶埙,站到高高的宮階上,吹響悠揚美妙的埙聲。

一時間,整座宮臺都沉浸在她優美的曲子中,那些肆張出逃的毒蛇聽到曲聲後,都紛紛像被下了咒似得,乖乖地爬回了木匣裏。

姒思闕跳下了宮階,将困蛇的木匣子蓋上蓋子,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露出耀眼的笑容道:

“四公主,七公主,這禮物你們阿兄大概不喜,還可能一怒之下降罪。恕你嫂嫂我不能收下,你們還是趕緊拿走吧。”

姬婉婉和姬淑兒衣發淩亂,呆呆地立在那兒好久一動不動。

她兩人仍然沉浸在剛才那美如谪仙,舉着陶埙又妩媚又優雅的美人,吹出的仙樂一般樂韻的一幕。

美人毅然揮斬裙裾,半截陽光下耀眼的裙裾下,露出修長嫩玉的美腿,又飒又美地走到高臺上,吹響一曲令人感覺餘韻悠揚的曲子。

她們頭一回看,便是看呆了,心中被震撼到了。

姒思闕伸手抹了下額間方才被弄亂的鬓發,長嘆口氣,便收起陶埙轉身揮袖遠去,身後徒留一地收拾狼藉的宮人,樹影後被救回的姬青青失神了好一會,終是靠着樹幹萎靡下來。

姒思闕看着宮人提回來的被她撕斷了的裙裾,有些不舍。雖說在這裏花的太子的錢,只要她讓女官去領,周凜就沒有不給的份,但這麽好的裙子,若是折算成黃金,能有一小匣了吧?可以支持楚國的難民支撐一小段時日的生活了。

思及此,思闕便讓淩月下去,将這件昂貴的裙子修好。

思闕打算換簡便一點的衣裳去見太子,不想再拖着冗繁累贅的裙擺到處走,那會把人累死的,還不如她以前當質子時穿的衣裳方便。

當回女子的這段日子,确實把她累壞了。

思闕這麽想着,便開始翻開了屋裏擺放在角落的衣箱,拿出以前穿過的男裝來看。

唯一一件羅縠織造的薄衫,穿起來極為舒适,可是腰間要束琳琅滿目的珠翠,還要披霞帔,她體質熱盛,身上擱那麽多東西往往要把她熱得要死,還不輕便呢,還不如以前的男裝穿着好。

這麽想着,她不由就把手裏那件男裝穿在了身上。

在淩月把別的衣裳拿進來之前,她先穿着舒适的衣服等着吧。她心裏這麽想。

可當她湊近銅鏡,看見自個穿男裝,頭上又頂着那些個簪釵時,又覺得很不協調。想着反正待會換另外一套衣裳時,女官又會給她把頭發拆下梳別的發式,幹脆現下自己動手把它拆了。

思闕把那個精美的髻發拆掉,簡單绾了一個髻,湊鏡裏一看,裏頭那個俊美少年比在業巷頓頓吃野菜馍馍時要更好看了,大概是因為如今頓頓都有好吃的,而思闕也是有吃的不會委屈着自己的人,不知不覺,氣息更好看,眉眼間更有神采了。

淩月她們已經許久都沒有進來,思闕打算就這麽暫時穿着男裝到鳳儀閣殿後方的林子裏晃晃,可晃着晃着,卻無意中發現林裏隐着一座怪石嶙峋的石山。

思闕覺得這假山上的青苔長得過于蓬松好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揉了揉,誰知“隆隆”一聲,假山傾倒下去一半,露出了裏頭一條地道。

思闕還沒來這裏的時候,這座鳳儀閣是故意被人荒棄下來的,在這種地方設了那麽一個機關,肯定有古怪。

她如此想着,環顧了一下四周無人,便決定入內一看究竟。

裏頭的地道又長又深邃,幸而牆壁鑲嵌着夜明珠,走路時不至于不能視物。

最後這條通道通往一個普通小院子的水井裏。

思闕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水井裏爬上來,結果一爬上來便聽見從屋裏傳出太子殿下清冷的聲音:

“你們要行刺楚國的司馬磊,于孤何幹?”

思闕一聽見司馬仲父的名字,心髒“突突突”地狂跳,連忙偷偷溜到牆角裏偷聽起來。

司馬磊是個能人,當初父親和母親答應齊王的要求,帶上她遠赴齊國,便是因為相信大楚有司馬磊在,總有一天能起死回生,需要的只是時間來休養生息。

如若這時候司馬仲父遭遇了什麽不測,那麽大楚就真的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