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承風見慣了王爺缜密籌謀,心思鎮定的樣子,很少見王爺亂了分寸,還是為了一個女人亂了分寸,有趣至極。

“你該不會是有什麽隐疾吧?”

“滾!”

攆走嚴承風,景晞扔下書,同房的事情他怎會沒想過,他若真的想要,她既然已決心嫁過來,不會不同意。

但他不願,一是硬來會吓着她,二是他不想讓她只是忍受,他想讓她從一開始就覺得美好。

此事仍需從長計議。

一夜未眠,次日一早,景晞出現在後院,立在院中,寝屋門緊閉着,屋內沒有什麽動靜,想來是裏面的人尚未起。

他本該調頭回去,晚會再來,可他不想動,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看着屋門,想着她若醒來,必會先伸個懶腰,慵懶地擡起細白的手腕,打起簾子叫丫鬟們進來……

毫無征兆地,屋門“吱呀”一聲開了,景晞愣在院中。

沈飛柳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後:“王爺,晨間露重,何不進來?”

景晞虛虛握着空心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自喉底悶悶地應了聲,耳尖微不可查地紅了些,擡腳走進屋去。

屋裏沒有任何動靜,她就已經穿戴整齊,應是早就醒了的。景晞進到屋裏,便轉頭看她:“沒睡好?”

沈飛柳掩上門,去桌邊倒茶:“怎會?我以前在清伯府,也是從不貪睡的。”

景晞眸色暗了暗:“這裏不是清伯府,你想睡到幾時都可以。”

“話雖如此,但也不該太過驕縱。”沈飛柳倒好茶,攤手請他入座。

景晞的目光,在她露出來的一小截白藕般的腕上停留了一會兒,轉去入了座,目光正經地平視前方。

沈飛柳端起茶杯,輕輕滴撥着茶葉,定定半響,方才開口:“昨天……”

“昨天是我的錯。”

甫一開口,便被王爺接過了話,沈飛柳後面的話愣是被噎了回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她本也是想對昨天的事情認個錯,但她性子如此,若是直接開口認錯,她說不出來,少不得得鋪墊上幾句,未料鋪墊還未開始,就被王爺搶了對白。

“過些日子就是七夕,屆時有燈會,你可願與我同去?”景晞轉回眸看向沈飛柳。

沈飛柳看向王爺,王爺幽黑的眸底漾着水光,如同一壇陳酒,讓人無可自拔地沉浸去,再也爬不出來。

她點點頭,彎起了眉眼:“好。”

她笑得燦然,景晞也不自覺跟着勾起了唇。

七夕彎月如鈎,夏日的夜,退去了白日的躁,如涼水般柔柔地裹着整個街道,街道被一排排燈籠照得亮如白晝,左右小販吆喝聲不斷。

到了燈會街口,馬車行不動了,前面烏泱泱盡是游玩的人。

景晞将帷帽扣在頭上,下了馬車,轉身去扶沈飛柳。沈飛柳莞爾,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由他扶着下了馬車。

景晞握着軟軟的手,再也不撒開,白紗下唇線彎起,無人知曉。

夜裏燈會人多,有出行不願見生人的女子,多數會戴着帷帽,至于男子,若有什麽隐疾,臉上長有麻子或者滿臉痘想要遮掩的,也可以戴帷帽。

是以景晞帶着帷帽在人群中并不突兀,他不想在二人難得的游玩時間裏,因怕被熟人認出來,還要繼續裝傻,下馬車時便戴上了帷帽。

走在人群中,他有些後悔了。

過往的人們,尤其是男人們,總會往他們這裏瞟,确切地說,往他的王妃臉上瞟。

他的王妃今日一身水綠裙杉,淡然的妝面,唇紅輕輕一點,眉心畫着花钿,發絲挽起,只素素地戴着一根藍寶石流蘇步搖,行動時衣裙飄擺,如水波蕩漾,靈然若仙,像是出水的芙蓉,又如飄落人間的仙子。

景晞解下帷帽,重重地扣在了沈飛柳的腦袋上,随手拿了一旁小攤上的老虎面具帶上。

沈飛柳正在挑糖人,眼前忽地垂下一片白紗,心情不悅,正待開口,手裏被人塞了一個糖人,拿起一看,是個七仙女。

沈飛柳笑了,轉過頭看到身邊人帶戴上了一個老虎面具,那老虎面具畫的不算生猛,只不知為何,王爺戴上去,一雙黑眸在老虎眼睛眶裏透着冷光,倒有幾分吓人。

沈飛柳只覺背後抽了一陣冷風,涼飕飕的,旋即去面具攤前挑了個小兔子面具:“你換個吧,喏,那個小兔子不錯。”

景晞不依,這不符合他的氣質。

沈飛柳偏要給他換,景晞來回地躲,沈飛柳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箍住,一雙手捧着他的臉不讓她動彈,踮着腳尖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說來也奇怪,剛才他勁兒還挺大,這會兒竟一動不動了,沈飛柳沒有多想,抓住機會,一把将他的老虎面具取下,擡手時不小心打落了自己的帷帽。

四目相對。

離得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呼出來的熱氣。

景晞盯着沈飛柳櫻紅瑩潤的唇,身側的手握了幾握,擡起向她腰上搭去。

賣面具的小販适時地插了一句:“您兩位感情可真好,不如買兩個兔子面具吧,小相公一個,小娘子一個,成雙成對。”

兩人瞬間像兩只紅透了的桃子,迅速分開了一段距離。

分開後才注意到周圍,已經圍了一小圈人在笑。

景晞扔了一粒碎銀,牽起沈飛柳走出了人群。

小販抓起碎銀掂量了掂量,笑開了花,一個面具不過十文錢,這一粒碎銀才買他一個面具,賺的可不少,于是絲毫不吝啬地多說了幾句吉祥話:“您二人可真是登對,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這輩子會的幾句好話都說完了。

沈飛柳按着頭上的帷帽,聽着身後小販的話,恨不得長了翅膀趕緊飛離這個世界。

景晞倒是不慌不忙,奪過她手裏的兔子面具,戴上給她看。

軟萌的兔子面具,臉頰上還有兩坨紅胭脂,頭上兩根耳朵高高的豎起,戴在他臉上,頗為好笑。

沈飛柳笑出了聲,剛才的尴尬氣氛消散了不少,景晞故意歪着頭給她看,她扯了扯他的兔耳朵,笑道:“還挺适合你。”

兩人避開人群,沿着小道慢悠悠地晃着,剛走到路口,見一波人流往一個方向跑去。

“醉香樓今日有燈謎賽,聽說最普通的獎品都是蘇繡,大獎更是一塊上好的和田玉,走,趕緊去!”

人群嚷嚷着,都往前面醉香樓跑去。

沈飛柳本是不愛湊熱鬧的人,今日卻閑心大起,想要去醉香樓看看。

她往前走去,不想手臂被人一扯,又倒了回去,她不解看向王爺:“閑逛着也沒事,去看看?”

景晞頓了一會兒,才道:“我訂的不是這家,在北邊那條街。”

沈飛柳笑道:“哪也無妨,我們先去醉香樓看看燈謎賽,再去你訂的那家。”

沈飛柳仍舊往前走,景晞忽然又道:“我餓了,我現在就要過去吃飯。”

沈飛柳覺得他在耍賴:“到了醉香樓先給你弄點吃的墊墊。”

眼看醉香樓那邊已經開始敲鑼打鼓,燈謎比賽要開始了,沈飛柳牽着王爺往前去了。

景晞任她牽着,面具下的臉色暗了幾分。

到了醉香樓,樓上樓下人都滿滿當當,想要個雅間是不可能了,景晞攬過沈飛柳的肩,在一角落站定,以防她被人碰着。

臺上的比賽開始了,醉香樓老板在臺上喜氣洋洋地說着開場詞,景晞身量高挑,略過人群,能夠看清楚臺上的情況,沈飛柳踮起腳尖也勉勉強強,正惆悵之際,景晞踢過來一把凳子,她,扶着他的肩,立上去,瞬間高出人群一截,視野開闊。

酒樓老板說完開場詞,又把獎品一一亮過,尤其是那塊和田玉,不是普通貨色,整塊玉料有成人手掌那麽大,通身晶瑩剔透,價值不菲。

人群熱烈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臺上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所有人都看向一個方向,當中有幾個心不在焉的人顯得有些紮眼,沈飛柳沒被和田玉吸引過去,到被這幾個不看臺子的人給吸引了去。

那幾個人時不時地會往樓上同一個雅間看一眼,沈飛柳又看向樓上那間屋,有人進去又出來,門開合之間,沈飛柳看到了屋裏坐着的一人,那人方臉濃眉,很是眼熟。

沈飛柳從椅子上下來,思索着到底在哪裏見過此人。

景晞低頭輕問:“怎麽不看了?”

沈飛柳指了指樓上那間屋,小聲道:“那屋裏是刑部的史大人。”

穿的是常服,但又不像是來湊熱鬧的,準是在籌劃什麽事情,聽聞刑部最近在抓秘府的人,這次會不會也跟秘府有關。

恰在此時,臺子上的三盞燈竟同時被人隔空打滅,屋裏暗了一半,人群一陣驚呼,五六個黑衣人同時沖到臺上,将臺上的獎品一掃而空。

景晞把沈飛柳攬在懷裏,轉身向外走。

樓上的雅間門忽然大開,史卿汝從裏間走了出來,大喊道:“肅黎,你今日休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