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前院的管事趙老三,正給車夫訓話:“英嬷嬷說了,以後出門一輛車至少陪兩個車夫,你們以後兩人一組,按三班來……”
正說着,那邊跑過來一個小厮喊道:“趙老三,淺白姑姑叫你過去!”
淺白是王妃娘娘的貼身丫鬟,他們不敢怠慢,趙老三雖比淺白年紀大,但也尊稱淺白一聲姑姑,淺白找他,那就等同于王妃找他過去。
趙老三撂下了衆人,往後院跑去,至二門外,見到了等在這裏的淺白,趙老三遠遠地行了一禮,笑嘻嘻道:“淺白姑姑,近來可好啊?”
淺白不與他多攀扯,直接道:“娘娘出自清伯府,你是知道的,個中緣由你不必知曉,但如果清伯府來人,你知道該怎麽做?”
淺白繃着臉,把王妃教她的話,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
趙老三笑着應道:“知道,知道,像上次一樣,直接轟走。”
淺白顯然沒想到會套出來這種話,一時接不上來。
聽趙老三此言,清伯府之前确是來過人的,而王妃這裏沒有收到半點消息。
清伯府待王妃是不好,可名義上也是王妃的娘家,娘家派人來府上,該怎麽處置,起碼也得過問一下王妃才是吧。
趙老三等了許久,不見淺白開口,小聲問道:“淺白姑姑?”
淺白回過神來,面無表情道:“無事,你去忙吧。”說罷轉身回了內院。
趙老三摸不着頭緒,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可從淺白臉上也看不出什麽,現在人家已經走了,他一個外男待在二門外也不合适,便回了。
淺白回到後院,将趙老三的話轉述給王妃。
沈飛柳沉默許久,她原本料想,自己親爹說了謊,是為了轉圜與王府的關系,才在母親墳前說了那一通話。
在她心裏面,智王府和清伯府相比較,她覺得智王府比清伯府要可信些。
現如今,已然明了,清伯府确實曾經來過人。
而她,毫不知情。
王府裏敢這麽做的,只有一個人。
午飯時,依舊是老樣子,各自分開吃飯,後院的飯擺進了寝屋,沈飛柳打了簾子出來,今日的菜樣比前些日子多了些。
“我不是說過,四樣菜就可以了,多了也吃不完,怎麽整這麽許多?”
英嬷嬷招手讓丫鬟們都下去了,向王妃福了福身:“娘娘,是王爺交待的。”
提到王爺,沈飛柳不想多說,由淺白扶着在桌邊落了座。
一只錦靴邁進門檻,沈飛柳擡眼看去,正對上王爺一雙眸。
景晞錯開眼,徑自走到她身旁落座,英娘給他擺了副碗筷。
景晞一言不發,但拿起筷子時,先給沈飛柳夾了一個她愛吃的拔絲丸子。
接着就自己吃飯,時不時遇到好吃的,給一旁的王妃夾一筷子。
雖然他現在想起來,昨天自家王妃昏沉迷蒙之際喊了肅黎的名字這件事,就心痛不已,但嚴承風有句話說的不錯,近水樓臺先得月,她就在他府裏,他擔心什麽,日久月累,她總會發現他的好,回心轉意看他一眼。
近水樓臺的重點,就是要“近”,吃飯都不在一起,怎麽能叫“近”?
景晞想了一上午的借口,仍舊沒想好該用什麽托詞去陪她吃飯顯得正常些,臨近中午了,也不管了,硬着頭皮直接走進來了。
尴尬雖然尴尬,但是只要自己心中不尬,那麽尴尬就不存在。
沈飛柳面前的碗堆成了小山,她一直未動筷。
自上次說了分桌而食後,王爺從未逼迫過她,可不過幾日,王爺竟直接打破了約定,并且沒有給她任何解釋。
有一瞬,她覺得自己在王府裏當王妃,就如同這屋裏桌上擺着的花瓶,如同窗外的那棵樹,不過是王府的擺件而已,只要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就行,至于有沒有什麽思緒,又有什麽關系,做又不會有人在意。
沈飛柳低頭夾了一口青菜,青菜翠綠的葉子在嘴裏怎麽嚼都難以下咽,她強行咽下去以後,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她先開口了:“王爺,這是為何?”
景晞被此一問,耳朵尖燒的通紅,但面不改色,手上動作也故作從容,裝作聽不懂:“嗯?”
沈飛柳看他耍賴,知道他不會答,改問了另一句:“王爺,清伯府是不是曾經派人來過?”
景晞未料到她會問及此事,她突如其來一問,必然是知道些什麽,放下筷子道:“來了一個小厮,叫人打發走了。”
“既如此,我為何不知。”
景晞聽出了幾分疏離的味道,看向王妃道:“你是覺得,我做的不妥?”
“不敢。”沈飛柳低頭垂眸,“是你的王府,你決定了就好,自然是不必知會于我。”
“我的王府……”景晞細細地品着她這句話,心裏莫名起了火。
她從來沒有将這裏當做家嗎?
王府是他的,與她沒有關系嗎?
整個王府都是他的,所以……
“所以你才要當嫁妝是嗎?”
景晞說出這句話時,已經忍到了極限,起身奪門而去。
沈飛柳還在怔愣,人已經出去了,怎麽就突然扯到當嫁妝的事情上了?
這還是王爺第一次給她甩臉子,不知為何,她心裏湧出了無限的委屈,鼻子酸澀,眼裏瞬間不受控制地浸滿了淚。一吸鼻子,竟哭出聲來,這一哭再也止不住。
這些日子的委屈,全部自胸腔溢了出來。
淺白吓得忙上前安撫,她許多年不曾見王妃大哭過了,以前在清伯府,最難過的時候,也不過是無聲地掉幾滴淚,哪會像現在這般,趴在桌上泣不成聲。
淺白手忙腳亂地遞帕子,撫後背,思路亂紛紛,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
英娘見王爺生氣,本欲去追王爺,但見到王妃狀态不對,就留了下來,與淺白一起,把王妃安撫住,将王妃扶到床上去。
沈飛柳哭了一陣子,便止住了,倚在床邊發愣,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哭的莫名其妙,不過是甩個臉子,有什麽好哭的。
以前在清伯府,被沈飛嫣陰陽怪氣的捉弄,被周氏陷害,被自己親爹稀裏糊塗的關禁閉,受的委屈多了,都不曾像今日這般哭過。
現在怎麽變成了這樣,嬌氣得很。
沈飛柳接過淺白手裏浸過水的帕子,抹了把臉,朝裏躺在了床上。
夏日午後,陽光正躁,英娘取了把扇子來,坐在床邊給王妃扇風,緩緩說起了王爺的事:“王爺小的時候啊,頂聰明的,那時候安國公給皇子們教書,國公爺首個誇的就是王爺,可王爺卻不怎麽開心。
“那個時候,貴妃娘娘和大殿下尚在,貴妃娘娘一門心思都在大殿下身上,王爺話又少,不會讨好,常常被忽略。
“有一次,國公爺誇他字寫的好,他拿着被國公爺誇過的那副字,興沖沖地跑去找貴妃娘娘,娘娘卻一直忙着給大殿下量新衣,都顧不上看他一眼,只說讓他把字放桌上就行。
“王爺只好把那幅字放到了桌上,退到了門外,但他沒有走,一直在那等着,娘娘早就忘了這件事。
“一直等到天黑,娘娘也沒讓他再進去,後來大殿下見他執拗,便哄他說,貴妃娘娘覺得他寫的頂好。”
說到這,英娘故意賣了個關子:“您猜王爺怎麽說?”
沈飛柳聽得入神,翻過身朝外,問:“王爺怎麽說?”
“王爺什麽也沒說,而是回去練了一夜的字。”
沈飛柳聽王爺這性子,倒跟自己有幾分相似,又倔又嘴硬。
英娘見王妃情緒緩和了,才勸道:“王爺的性子就是這樣,有事情就憋在心裏,什麽都不說。奴婢鬥膽說一句,娘娘進門也許多時日了,依奴婢看來,您與王爺是一樣的性子。
“你們兩個人都把事情悶在心裏,開口時還能說些什麽?只剩下吵架的話可以講了。”
沈飛柳這時着實聽進去了,她覺得英娘說的在理,再一回想剛才吃飯時候的情景,不氣不惱心情平靜的時候,竟想出來另外的感覺來,王爺或許是為了緩和關系,才硬要來與她一同吃飯的吧。
他不說,她也不說,她又正在氣頭上,反而曲解了王爺的意思。
英娘安撫住了王妃,尋個由頭退了出來,急急往北院去,北院那個,才是正經油鹽不進,難伺候的主。
她不由嘆了口氣,這叫什麽事,吃個飯能發這麽大的脾氣。
到了北院,英娘在書房門外輕輕叩門:“王爺,能進來嗎?”
屋裏無聲,停了幾息,道:“叫嚴承風過來。”
叫嚴承風來,又是談正事,都這時候了,還悶在心裏不說,只顧着談事,英娘畢竟只是個管事嬷嬷,只能聽從吩咐,去叫了嚴承風來。
從北院折回來,連王爺的面都沒見着,英娘思來想去,還是去王妃那下下功夫,總得有一方主動點才有戲。
北院書房裏,嚴承風歪在椅子上,從懷裏摸出來未完成的雕像和小刻刀,故作遲疑道:“我這要是雕起來,也挺吵的,我還是回去弄吧。”
說着,還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起身要走。
“坐下。”景晞看着窗外,冷聲開口。
“那好吧。”嚴承風坐下來,吭哧吭哧地雕刻起來,聲響弄得比上次還大。
秘府現在一切事物暫停,嚴承風算準王爺叫他來不是談正事,越發放肆起來。
屋裏無人說話,只有刻刀在木頭上刮出來的沙沙聲。
嚴承風擡起眼皮看了一眼,王爺一個人坐在窗下的書桌後面,沒有看書,一雙眼眸放空地看着窗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滿臉心事重重。
“跟王妃吵架了?”嚴承風伸長了脖子問道。
景晞捏着杯子的手,滞在半空,猶疑着道:“她為何……不把這裏當做家。”
“我當是什麽事呢。”嚴承風歪回到椅子上,随口道,“八成是因為沒同房。”
“咳咳咳……”景晞一口水剛到喉嚨,就被嗆到了,慌亂中放下杯子,抓了本書來看。
嚴承風放下手裏的活計,看着王爺,半響,終是忍不住提醒道:“王爺,書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