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裏一片混亂,廳裏的人一窩蜂往門外跑,人太多了,互相推搡,難免受傷,不時傳出幾聲慘叫。
門口已經被人群堵住了,前面的路走不了,景晞帶着沈飛柳只得先避開人流,免得被沖撞。
忽聽樓上史卿汝一聲喊:“肅黎,你今日休想逃!”
沈飛柳陡然緊張了起來,回頭看去,亂糟糟的人群,昏暗的廳裏,有幾人在打鬥,看不大清楚。
景晞感覺到沈飛柳的肩膀縮着,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本想安撫幾句,開口時沒忍住帶了股酸意:“他們抓肅黎,你緊張個什麽勁兒!”
沈飛柳坦然:“他救過我幾次,不是大惡之人。”
景晞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臺上傳來幾下鼓聲,廳裏暫時靜了下來,大家回頭看去,只見臺上站着一排身穿官府的人,喊道:“諸位不必驚慌,今日我刑部只為抓捕秘府首領肅黎,無關人等,從門口有序撤離,不可互相推搡!”
有人管理秩序,廳裏人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在官兵的指引下,排成兩隊,向門口走去。
景晞帶着沈飛柳悄無聲息地混進了隊伍,慢慢往前走,眼看快到門口,突然一聲呵斥:“全部回去!”
整條隊伍的人都慌了,門口被一排紫骁衛攔住,紫骁衛都督郝吉勝走了進來:“今日抓秘府首領,難保他不會混跡在你們當中趁機溜走,所以今天晚上,在抓到肅黎之前,每個人都有嫌疑,誰都不能走!”
紫骁衛行動迅速,已經将整個酒樓給圍住。
老百姓們出不去,被趕回了廳裏,酒樓裏面是刑部的官兵,外面是紫骁衛的人馬,老百姓如被魚肉的百姓,擠在廳裏,哪裏也去不得。
景晞把沈飛柳護在身後,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史卿汝從樓上緩緩而下,自從他接手徹查秘府以來,紫骁衛就像是屁.股後面的尾巴一樣,走哪去哪,怎麽都甩不掉。
史卿汝對紫骁衛不滿已久,到了樓下,拿鼻孔看郝吉勝:“郝都督消息可真是靈通啊,狗鼻子怕都不及你好使!”
話說的不留情面,郝吉勝卻不敢惱,只因自從史卿汝查秘府開始,短短幾個月,已經端了秘府三個聯絡點,皇後和李家都對他贊不絕口,他俨然已經成了皇後面前的紅人,紫骁衛得罪不起。
被人罵了,仍得賠着笑:“史大人搜查秘府辛苦了,小弟只是想來幫襯一二。”
史卿汝冷哼,整了整衣擺,連個正臉都不給。
究竟是來幫襯還是來搶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郝吉勝被下了臉,面上不惱,招呼手下送來個玩意兒拿在手中:“史大人請看。”
史卿汝半搭着眼皮看了一眼,是一個黑色的面具。
“現在肅黎混跡在這酒樓裏,很好辦。”郝吉勝道:“這面具是仿着肅黎的面具造的,可以讓這裏的人一一試過,我手下不少人與肅黎交過手,保證只要他戴上,一眼就能揪出他來!”
史卿汝的視線從面具上掠過,在酒樓裏掃了一圈,不置可否。
郝吉勝權當他是默認了,轉身喚道:“大彪,把面具拿去給他們試。”
眼下人都聚在大廳裏,大彪從最外側開始,一個一個給他們試戴,凡有戴帷帽,戴其他面具的全部都要取下來。
人群後側,景晞攬着沈飛柳的肩,将她護在懷裏,拇指在她肩上無意識地摩挲着。
沈飛柳覺得他在出神,便問:“怎麽了?”
景晞低頭看她,突然笑道:“好端端的七夕,碰上這群東西也是晦氣,來了這麽多人,不見點血光怕是不好交差。”
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此時人人自危,不知他話裏的“這群東西”指的是秘府還是官兵,亦不知他說的“見點血光”指的是哪一方,只聽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若是被官兵聽到了,少不得一通打罵。
為了不受他連累,周圍人自覺得往一旁挪了挪,離這個男人稍遠些。
酒樓的掌櫃就在他們不遠處,揣着袖子,仰天長嘆:“被這群人攪和的,我這店是開不下去喽!”
說話間,大彪已經拿着面具挨個試到了這裏,看眼前這對男女,男的戴着兔子面具,女的帶着帷帽,氣不打一處來:“剛喊了半天你們耳朵聾了?讓你們提前把帷帽面具都摘了,咋還直愣愣地戴着呢?淨瞎耽誤功夫!”
大彪罵了一句,伸手去摘女人的帷帽,手還未碰到白紗,就被一旁男人猛地攫住手腕,停在半空。
大彪正要開口罵,一個字還沒說出口,被那蠻力一帶,腳下不穩,整個人向一旁摔了過去。
掌櫃的躲閃不及,大彪整個人摔到了他身上。
大彪趴在地上沒有起身,大腦靈光一閃,忽然轉頭看向那個男人。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探究不出來什麽東西,可剛才那股力道,還有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帶着威脅的氣勢,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掌櫃的“哎喲喲”地叫着,推開大彪爬起來,瘋瘋癫癫往後院跑去:“官兵殺人了!官兵殺人了——”
大彪思緒被打斷,只能先去追掌櫃:“給老子站住!”
前廳的人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見大彪突然追着掌櫃跑向後院,郝吉勝差了兩人去看看情況。
那二人剛到後院就聽到一聲慘叫,慌慌張張折返回來禀報:“大彪……大彪死了!”
“什麽?!”郝吉勝惱的氣血沖頂,人不過才去後院沒多久,就死了?
“還有,剛才後院有個戴面具的黑衣人翻.牆跑了,小的瞧身形,像是肅黎!”
這邊剛回完話,門外又跑來一個紫骁衛:“都督,後院有個人跑出來了,三隊的人沒攔住,已經去追了。”
郝吉勝幾乎認定了跑的就是肅黎,吼道:“那點人怎麽能行,傳我令,醉香樓內外紫骁衛所有人全部撤了,去追肅黎!”
只須臾間,呼呼啦啦紫骁衛撤了個幹淨,酒樓裏當官的只剩下坐在樓梯旁的刑部侍郎史卿汝了。
老百姓們擡頭看向他,覺得這個大人似乎比紫骁衛那幫帶刀的看上去和順些,有人開口央求道:“大人,草民真的跟秘府沒有牽扯,放草民走吧。”
有人開了口,一個個就都跟着磕起頭來。
史卿汝本就不想為難這些人,若不是紫骁衛插手,他早就把人放出酒樓了,現在紫骁衛走了,他心情轉好,擺擺手道:“都走吧,今日吓着你們了。”
衆人一聽刑部的大人不僅放他們走,還寬慰了幾句,便道他是個好官,一個個同他道了謝,出門去了。
景晞攬着沈飛柳從他身邊走過,未說只言片語,他只擡頭看了一眼,又笑着應酬旁的百姓去了。
沈飛柳總共見過這位史大人兩次,一次是在郊外的廣源樓,一次是在這裏的醉香樓,上次他板着臉,說話冷硬,今日對着百姓倒是和顏悅色。
想來是上次自己挑明了智王妃的身份央求于他,讓有種被權貴欺壓的感覺,所以沒有好臉色,現在因對着百姓,故而和善。這位史大人應是個為百姓立命的好官。
在李氏掌朝的這些年裏,這種好官不多了。
沈飛柳不禁回頭多看了一眼。
景晞不悅,掀了白紗,鑽進了她的帷帽裏。
沈飛柳被突然出現在臉前的大臉,吓得一怔:“你做什麽?”
若不是王爺長得好看,她定能吓得一腳踹出去。
景晞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看着我。”
沈飛柳睫毛輕顫,擡眼看去,王爺皮膚甚好,離得如此近,仍如白綢般無暇,薄唇帶着笑,高挺的鼻梁幾乎碰到了她的鼻尖,一雙深眸直直地看着她,眼尾帶着威脅,讓她不敢反抗。
她避開眼去。
景晞極力地克制了自己咬向她唇.瓣的沖動,戀戀不舍放開手,退到了帷帽外,任性道:“以後只能看着我。”
沈飛柳琢磨着這句話,琢磨出來一股醋意,可問題是,他哪來的醋意?
門口人們沖得急,險些撞到了沈飛柳,景晞把她護在懷裏。
史卿汝見百姓們散的差不多了,便帶着人從酒樓撤了。
這次醉香樓抓捕,讓肅黎逃了,一無所獲,史卿汝毫不客氣直接告到了皇後那裏。
“這次抓捕行動,臣部署了半個月,結果被紫骁衛拖延,讓肅黎逃了。這次打草驚蛇後,以後再想抓就難了。”
一旁郝吉勝見他把責任全部推給自己,很是不忿:“史大人這話說的不妥當吧,當時肅黎從後院逃跑,是我紫骁衛上下去追捕的,您刑部可是未出一人啊!”
史卿汝冷哼:“你紫骁衛若不去搗亂,肅黎能跑?”
郝吉勝還嘴:“你這……”
“夠了!”皇後呵止,“以後刑部行動,紫骁衛不得插手。”
這是明顯的偏向刑部,郝吉勝聽了頗感委屈,正待開口辯解,皇後卻擺手讓他下去,他只得氣呼呼地忍下這口氣,退到了殿外。
眼看着刑部越來越受重視,紫骁衛無人待見,郝吉勝氣得一拳捶在了旁邊的樹幹上。
守門的太監尖聲提醒道:“鳳儀宮的樹可比您金貴多了,郝都督留心哪!”
郝吉勝只得忍了,所有郁氣都積在胸口,出宮去了。
副手在宮外候着,見都督出來時面色很差,忙上前問道:“刑部果然把責任全推給咱們了?”
“以後紫骁衛上下,明面上按兵不動,全力發展暗線!”郝吉勝咬着牙道,“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他們的痕跡,他秘府就算是屬泥鳅的,我也要揪幾條大的出來!”
卻說智王府,上次七夕夜回府,景晞送沈飛柳到後院,兩人牽着手,靜默地在院子裏立了許久。
明面上來說,二人是夫妻,一同進寝屋也理所應當。
沈飛柳想,若是他要進去,那便一同進去。
他沒開口,她亦低着頭。
景晞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将她往前一送,柔聲道:“早些睡。”
“嗯。”沈飛柳低低應了聲,向前推開了寝屋的門,回身關門時頓住,擡頭看去,王爺已經轉身出院子了。
次日一早,屋外人聲吵鬧,沈飛柳喚淺白來問道:“外面何事?”
淺白一派喜氣洋洋:“王爺搬來隔壁住了!”
沈飛柳霍地起身,似在夢中般不清晰,又問了一句:“什麽?”
淺白給她披了件外袍,拉着她起身:“您出來看看。”
沈飛柳被淺白攙着走到門口,扶着門框,看着外面人忙碌,往隔壁屋裏搬東西,院裏樹下,王爺拿着一本書在看。
英娘在院子裏指揮着,轉眼見娘娘出來了,上前道:“雖是夏天,清晨露水也帶着涼氣,娘娘先回去歇着吧。”
景晞循聲看過去,見門口沈飛柳一身素白中衣,頭發披散在身後,垂至腰間,不施粉黛,面容皎潔,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還帶着點惺忪,像是無意跌落在凡塵的精靈,失了方向。
景晞把書扔到一旁石桌上,向她走去,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吵到你了?”
沈飛柳任由他牽着進屋,景晞把她送到床邊坐下,擡手拂過她額前的碎發:“再睡會?”
沈飛柳搖頭:“怎麽這麽早?”
怎麽這麽早就開始搬屋子了?怎麽想到要搬這裏了?怎麽不住北院了?
沈飛柳有一堆問題,許是才醒腦子有點不清楚,也許是旁的什麽原因,只問出來半句。
景晞眸中帶笑,難得的坦誠:“我若說我昨夜一夜未眠,你可信?”
沈飛柳瞧着他眼下帶着烏青,應是一夜未睡,可整個人的精氣神卻很足,氣色比睡夠了還要好。
沈飛柳又問:“以後一直住隔壁屋嗎?”
“不一定。”景晞只是笑,也許哪天就搬到這間屋子了。
沈飛柳聽之,以為他不久還會回北院,心下有些落寞,拉了被子,朝裏躺回床上,道:“你去忙吧,我再睡會。”
夏日的被子只有薄薄的一層,蓋在身上貼着身形,将整個人的曲線勾勒得一覽無餘。
肩膀縮成一個惹人憐惜的弧度,線條順暢而下,至腰間凹下,細腰盈盈一握,上面若搭上一只手,肯定很舒服。
景晞坐在床邊,在沈飛柳背後,肆無忌憚地看着,用目光掠奪着……
沈飛柳許久未聽見他起身,轉回頭看,剛觸上他的目光,就見他一怔,倉皇起身出門去了。
沈飛柳疑惑,慌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