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府門口熱熱鬧鬧,一堆人立在門口張望,車隊緩緩駛來,至門口停住,前面騎馬的兩位表哥翻身下馬,淺白扶着沈飛柳下了馬車。
沈飛柳回身去扶後面跟着的智王,智王只是看了一眼她伸出來的手,自己跳下了馬車。
表嫂表妹們圍了上來,歡笑着擁着她去見外婆,才幾日不見,沈飛柳也甚是想念,撲進了外婆的懷裏,一屋子婦人小姐,聊得歡聲笑語。
聊完了近況,沈飛柳才想起智王沒有跟進來,不知去了哪裏。若是在府裏亂跑,萬一迷路了,必定着急,沈飛柳趕緊着人去尋。
而此時,安國公的書房內,智王景晞坐在桌旁,手裏穩穩捏着一杯茶。
安國公關上了書房的窗,背對着他,話卻是說給他聽的:“這門婚事沒提前同你商議,不會怪老夫吧?”
景晞将茶杯放到一旁桌上,垂眸淺笑:“哪會,求之不得。”
安國公嘆道:“柳兒的性子有些悶,許多事情都會先考慮別人,自己有什麽事卻不說,需得人猜。你們今後若是鬧了什麽誤會,你甭吵她,把她送回來,老夫來管教。”
景晞想到沈飛柳的一颦一笑,眉眼透着溫柔,唇角不經意帶了笑:“我怎舍得。”
正說着,外面傳來沈飛柳的聲音:“他怎會在書房裏,沒搗亂吧?”
安國公去開門,正巧沈飛柳一腳邁進來,被外公擋住了路,她透過外公手臂下看去,景晞正專注地摳桌角,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劃拉着。
那可是上好的紅梨木,沈飛柳從外公手臂下鑽進去,趕去制止。
安國公笑道:“着什麽急?找你夫君聊一會都不行?”
“他什麽都不懂,冒冒失失的能聊些什麽,別讓他把這裏的古玩字畫給弄壞了。”沈飛柳把景晞的手按到他的腿上,一松手,景晞又去摳桌子,沈飛柳只得緊緊攥着他的手不放。
他輕輕掙了一下,便老老實實讓她抓着,眼眸落在兩人雙手交握的地方,努力拉平了唇角,抑制着心中的激蕩。
沈飛柳此時只想趕緊把他弄走,攥着他的手不松,催道:“剛才外婆說要擺飯了,咱們一同去前廳吧。”
安國公看他們拉扯着的親密樣,笑着搖頭,轉身出門去了。
屋內無旁人,景晞乖覺,沈飛柳小聲教導着:“你莫要亂跑,要跟着我,知道嗎?”
景晞把目光從兩人拉着的手上移開,擡眸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揚:“好。”
沈飛柳牽着景晞到了前廳,府上大大小小二十餘口人都在這裏,那三車禮品早已搬了下來,淺白一一送到沈飛柳手上,再由她分發下去。
發禮物整整發了半個時辰,安國公出門時慣常拄拐,收道的是一根沉香木刻八仙紋拐杖,國公夫人是一柄玉如意,幾位表親都是古玩字畫、蘇繡蜀錦不等,下面小輩們皆是筆墨紙硯,就連一旁伺候着的下人也都分到了賞錢。
一衆人得了好玩意兒,歡喜道謝。
沈飛柳坐得沉穩,笑得端莊,心裏實則慌得一批,這些禮品,在拆開之前,還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她每拆一個就倒吸一口涼氣,樣樣都是珍品,這些這東西加起來,幾乎抵得上沈府半個家當了。
以她的嫁妝來抵,自然是抵不過,她雖已嫁到王府,可畢竟兩人不是實質上的夫妻,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她心裏卻算得清晰,她的嫁妝是她的,王府的東西是智王的,她不習慣拿着別人的東西來充自己的門面。
可今日已經架在這了,她只能笑着承情,心下琢磨着以後再還回去。
擺上了飯,碰了杯,衆人紛紛落座,等着安國公動筷,安國公道:“今日開心,都是在自己家裏,別拘着。”
小輩們這才敢嚷嚷着要雞腿,要甜食。
沈飛柳記着王爺吃飯需要人喂,夾了些菜到碗裏,側身準備喂飯,卻見那人正低頭自己吃飯,用筷子的熟練程度一點不輸給正常人。
會吃飯啊。
沈飛柳放下了碗筷,有一種被人戲弄了的感覺。
想必王爺這瘋病也是時好時壞的,比如在宮裏的時候,就瘋得厲害些,到安國府的時候,就輕一些。
一個小輩盯着智王看了許久,疑惑問道:“表姑父怎麽不會說話?”
桌上瞬間安靜了,智王瘋傻大家心裏都明白,但都默契地沒有點破,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兒哪懂這些,直接問出來了。
顧寧蘭拽了個雞腿塞到了小孩兒嘴裏:“吃你的雞腿!”
小孩把雞腿吐出來,認真回道:“小姑,我不愛吃雞腿。”
大家偷摸看沈飛柳的臉色,怕她難堪,沈飛柳笑着摸了摸小孩兒的頭:“小寶都會說話了,比表姑父還厲害呢,是不是?”
小孩得了誇獎,瞬間開心了,嘚瑟道:“我還會背詩呢!”
接着背起了新學的五絕,旁的孩子不甘落下,紛紛比較了起來,回門飯變成了孩子們的才藝表演賽,好不熱鬧。
景晞于熱鬧之中,悄默擡頭看了一眼,沈飛柳正在給孩子們鼓掌,笑得燦爛。
這麽多年了,他早已習慣了旁人的各種眼光和說辭。
但她不是,她本該有正常的夫君,過正常的生活,可如今,嫁給他,還要跟他一起面對這些。
景晞捏緊了手裏的筷子。
快了,三年,最多三年,他就能擺脫“傻子”這個稱號了。
用罷午飯,沈飛柳要帶着王爺回府,一衆人送到門口,把他們送上了馬車,又囑咐她常來安國府走動,才笑着道了別。
馬車上,景晞閉目養神,沈飛柳以為他困了,沒有打擾,從午飯開始,她就發現他有些悶悶不樂,也不知為何。
到了王府,景晞直接去了北院,沈飛柳有些好奇,北院究竟有什麽,能讓王爺整天都呆在那裏。
“北院是王爺的養病之所,不便被人打擾。”英娘是這麽回的。
沈飛柳沒再多問,回了寝屋。
關上了門,淺白憋不住:“乖乖,那些禮物可都價值不菲,咱們王爺這麽有錢!”
沈飛柳思索的卻是旁的事情:“王府裏有這麽多珍品,王爺不管事,全都是英娘在打理,若英娘照看不周,或者有人生了二心,想趁王爺不留意,把這些東西倒賣出去豈不是很容易?”
淺白想了想,點點頭:“是這麽個道理。”
“王爺也沒有田宅鋪子可以收租,單靠俸祿,怎麽能攢下這麽大的家業?”
淺白聽了也覺得有理,但卻越聽越疑惑,這麽說的話,王府的錢是哪來的?
“想弄清楚,也不是沒有辦法。”沈飛柳半邊身在倚在桌邊,擺弄着腕上的玉镯。
現在王府裏明面上,都是英娘在當家管事,而她嫁過來便是王妃,在英娘之上,又與王爺的情況不同,她如果想把賬面要過來看,是名正言順的。
除非王爺現在立馬跳出來制止,否則誰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只是現在她不想。
這次回門,多虧英娘張羅,她暫時不想讓英娘為難,不想去提及賬面的事。
這一趟回門,花費的可不少,縱然沒人向她這個王妃讨要,她也不能就此樂享其成,總得還上一部分。
帶來的嫁妝多少,她心裏還是有數的,縱然抵不了多少,拿來當個本錢,謀個源源長久的生意還是可以的,掙了錢不僅能自己傍身,還能還王府的這份情,兩全其美。
“淺白,把那幾箱嫁妝理一理,算算看能換多少錢。”
淺白驚道:“娘娘,你要當嫁妝?”
“這些都成死物,放着也無甚用,你去算算,能當的都那去當了,換了銀錢回來。”
淺白摸不準王妃在想什麽,但還是依言去做了,此事交給旁人不放心,少不得自己親自一趟趟地跑。
英娘看到後院的東西,成箱成箱地往外搬,覺得不對勁,上前查問了一番,原來竟是王妃要當嫁妝!
這還得了!
她忙不動聲色避過人群,往北院去了。
到了書房門口,她不敢擅闖,又怕等王爺議事完出來已經來不及了,急急地踱了兩圈,終是下定決心,在門口站定,在門外喊道:“王爺,王妃那邊出事了。”
門刷地一下開了,景晞邁出門檻,擰眉問:“何事?”
“王妃,她,她要把嫁妝都當了!”英娘說的時候,也覺得不可思議。
“為何?”景晞眉心擰得更緊了,饒是精于籌謀算計的他,也想不通為何她會突然想要當嫁妝。
“奴婢不知。”英娘低頭垂眸,等候王爺吩咐。
景晞問道:“當多少了?”
“還未,剛剛才從後院出來,這會兒應該是拉到府門口了。”
“攔住她!”話剛一出口,景晞略一思索,覺得不妥,又道“不必,不必攔,引着她去興源當鋪。”
“是。”英娘匆忙離開了。
景晞在門後站了良久,才回過神來,轉回屋內。
屋裏嚴承風按着腰間的劍,面上帶憋着笑,語氣頗為輕浮:“咱們王爺連媳婦都養不起了,都淪落到讓媳婦去當嫁妝過活了!”
旁邊站着玉羅觀的張玄師,此時一身小厮的打扮,普普通通,半點沒有道觀住持的風采,他比嚴承風要沉穩許多,只是道:“此乃王爺家事,咱們不便議論,時間緊迫,還是趕緊議正事要緊。”
景晞心裏記挂着後院的事,無心跟嚴承風閑扯,将桌上的折着的紙鋪開,用紙鎮壓住,語速放快道:“長話短說,名單上有五個人,這邊有五個曲目,給每個人放出不同的消息,待雲逸琴坊琴聲一起,看紫骁衛自哪首曲子開始行動,便能知曉哪個是細作。
“琴坊留守三個人,其餘的人今夜全部轉移到玉羅觀,由張機負責安頓。”
餘下的瑣碎細節交給嚴承風安排,說罷,不管他們兩個了,慌忙往後院去了。
嚴承風将桌上的紙收起,嘴上還不忘調笑:“這兩口子過得可真有趣,一邊鬧着當嫁妝,一邊還往自己家當鋪裏當,左兜裏的錢換到右兜裏,肥水不留外人田,還能給自家當鋪添人氣,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