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晞自安國府回來就去了北院,安排完事情,從北院出來時,身上還穿着早上出門的一身靛藍華服,衣服繁重,走得急了,有些出汗。

景晞到後院時,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沈飛柳看他來了,沒在意,只道:“王爺別往當中站,當心碰着。”

倒給他當成個無用的閑人了。

景晞見着她,反而不急了,看她面色燦然,生龍活虎地指揮人搬東西,不像是生氣賭氣的樣子,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

景晞進屋裏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畢了,抓了盤子裏兩個核桃,坐在一旁抛着玩。

一個小丫鬟懷裏抱着的東西上頭橫放着一個錦盒,沈飛柳順手把錦盒拿下來,放到了屋裏桌上:“這個先留着。”

錦盒就放在景晞身旁,景晞玩着手裏的核桃,餘光卻不住地瞄着那方錦盒。

裏面是什麽?

別的嫁妝都當了,為何要獨獨留着它?

東西漸漸搬完了,沈飛柳出去跟下人交代些事情,屋裏暫時只剩景晞一人。

景晞把核桃擱在一旁,擡手挑開了錦盒,錦盒裏躺着一塊方形玉佩,瑩潤光澤,色澤通透,是塊上等的料。

但也僅此而已,稱不得極品,這種料子,府上庫房有許多,景晞在這裏閑坐時,眼神沒閑着,從屋裏搬出去的東西,他都過了眼。

若是說嫌這個玉佩貴,舍不得當,可說不通,方才搬出去的,有比這破石頭更值錢的,也沒見她留着。

景晞心裏疑惑,手上動作輕輕一撥,把錦盒蓋上,繼續玩核桃,好似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沈飛柳在外面先是檢查了東西是否照數,然後在一旁叮囑道:“從角門擡出去,不要聲張,躲着人群走,不要打着智王府的名義,當鋪老板若問了,就說家裏做生意的周轉不開,旁的不要多說。”

景晞在屋裏聽着她這幾句話,暗自冷哼,還知道給他留點面子。

淺白帶着人,擡着東西走了。

沈飛柳忙活的有些口幹,回屋裏落了座,擡手正要倒茶,卻發現手邊有一杯早已倒好的茶,她擡眸看了一眼對面獨自玩耍的王爺,端起杯子送到唇邊。

英娘派了小厮跟着,細心交待了把人帶到興源當鋪去,安排當,這才進了屋裏。

進門時,先悄悄看了一眼王爺,然後又低頭走到了王妃身邊:“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無事了,去歇着吧。”

英娘不敢走,景晞朝她使了個眼色,眼眸往王妃那瞟了一下。

英娘會意,代王爺問了一句心聲:“奴婢鬥膽一問,不知娘娘……為何要把這些嫁妝都當了?”

沈飛柳沒有多想:“放着也是放着,還不如當了銀錢去置辦些鋪子,也算是個進項。”

倒挺會打算!

景晞接住落下的核桃,捏在手裏,閉上一只眼,瞄準對面梳妝臺上一支步搖,手上一擲,核桃一個弧線砸向步搖,那支步搖應聲落地。

沈飛柳心疼不已,趕緊去看那步搖有沒有損壞。

英娘看向王爺,只見王爺的手指不動聲色地,在桌上的錦盒上點了兩下。

沈飛柳撿起步搖查看,還好只是磕了一下,沒有壞,沈飛柳憤憤地把它放到了妝奁裏,往回走時不大放心,又折回去,把妝奁抱到了櫃子裏。

轉身剛好看到地上掉着的核桃,沈飛柳漫不經心地走着,只是“剛巧”走到了核桃前,“剛巧”自然地擡了一腳,核桃就被帶飛了老遠,滾到了遠處的花架下面。

景晞忙跑去追核桃。

英娘思忖着開口:“桌上這東西,奴婢瞧着像是娘娘嫁妝裏的,是不是漏下了,要不要奴婢給他們送過去?”

“不用,這是給一個朋友準備的謝禮。”

沈飛柳看着景晞蹲在地上,費力地伸手去夠花架下的核桃,她踢得太靠裏了,看他鉚足了勁,也只将将碰到了指尖。

沈飛柳一掃方才的惱意,笑意浮上唇角,以至于都沒聽清楚英娘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

“奴婢說,既是謝禮,讓奴婢着人送去吧。”

沈飛柳看了一眼桌上的錦盒,才想起來剛才在聊什麽,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左右過兩日就見到了,直接給他就行。”

景晞突然起身,把撿起的核桃拍在了桌上,出門走了。

拍那一下聲音可不小,吓得沈飛柳怔愣了一下,桌上的核桃都碎裂了。

英娘見此情景,連忙告退,去追王爺。

……

沈飛柳之前去宮裏謝恩時,恰巧遇到李二公子,那日推脫不得,定下了三日後琴坊之約,沈飛柳想着去道了謝,送了謝禮,兩人便兩清了。

是以到了赴約之日,沈飛柳一早收拾妥當準備出門,早去早回。

沈飛柳一身竹青色暗紋長裙,讓淺白拿上那個錦盒,打開門,邁過門檻,卻站住了。

門外,景晞的搖椅橫躺在樹下,他躺在搖椅上,手裏拿着一根長枝條,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樹上的葉子。

聽到門開了,景晞轉過頭看了一眼,吐了一個字:“醜。”

“你……”沈飛柳氣得語塞,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被人說過醜,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裝扮,轉回屋裏去了。

似是為了賭氣,沈飛柳特意讓淺白拿了一身妃色百合裙,拆開發髻重新梳了個時下新穎的,又插上金釵步搖。

淺白對自己的手藝很自豪,這一身打扮,華麗又嬌媚,王妃膚色本就瑩潤嫩白,被妃色衣裙襯得更是嬌俏可人,收拾妥當,随着王妃開門出去。

景晞偏頭看了一眼,冷哼一聲,連個字都懶得說了。

沈飛柳怒極反笑:“他懂什麽,吃個飯還得讓人喂呢!”飛了一記白眼,帶着淺白就走。

景晞手裏長長的枝條,攔在了淺白面前,枝條敲了敲淺白手裏的錦盒:“拿來我看看。”

淺白覺得今日王爺似與旁日不同,雖然一樣的說話不着調,但以前頗有親和力,今天怎麽跟掉進冰窟窿似的,渾身冒着寒氣。

淺白遲疑着看了王妃一眼,沈飛柳把錦盒搶過來抱到自己懷裏,當他不存在,只同淺白道:“咱們走。”

看着自家王妃穿得嬌豔動人,要出去跟外面的野男人約會,自己卻困在一個傻子的人設裏,什麽也做不了,景晞“啪”地一聲折斷了手裏的枝條,摔到地上。

他從搖椅跳下,一路狂奔,追到了府門外,馬車剛剛啓動,被他強行勒停。

他翻身上了馬車,嘟囔着:“我也要去。”

淺白見王爺進了馬車,正要起身去外面,被沈飛柳拉住:“坐着。”淺白只好自覺地撿了靠門口的位置坐好。

沈飛柳肆無忌憚地看着對面的王爺,他正扒拉着小桌上的幹果吃,撿了核桃花生吃,會把偏酸的葡萄幹放到一邊。

人的心裏一旦起了疑雲,就會為自己心裏的這點猜想,搜尋更多的證據。

人都說智王又瘋又傻,人人都這麽說,但又有幾人真的見過智王?

不過多是人雲亦雲的傳聞罷了。

沈飛柳手肘抵在桌上,身體前傾,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王爺:“王爺今天……很不一樣。”

景晞避開了目光,沒有作答。

馬車很快到了雲逸琴坊,經過一上午各種折騰,到琴坊時已經接近午時了,琴坊裏蕩着袅袅琴音。

沈飛柳正要下車,景晞忽然捂着肚子躺下縮成一團,沈飛柳以為他又是像之前一樣,故意逗弄她,于是只在一旁看着,等他自己起來。

看了一會兒,發現不像是假的,王爺面色痛苦萬分,除了幾聲悶哼,什麽也說不出來。

沈飛柳趕緊上前,把他扶到位置上。

景晞順勢把頭歪在了沈飛柳肩上,整個重量都倒在她身上,痛苦地哼哼着。

沈飛柳攬着王爺的肩,朝淺白吩咐道:“把謝禮給李二公子送上去,就說我有急事去不了了。”

景晞突然一聲慘叫,似是疼得受不了,一條腿擡起,正巧壓在了桌上的錦盒上面。

淺白小心翼翼地抓着錦盒的邊角往外抽,可王爺的腿死死地壓着,半點也抽不動。

沈飛柳擔心王爺受不住,只道:“罷了罷了,先回府。”

馬車掉頭往回走,剛剛轉過路口,琴坊裏一陣叮當雜亂之聲後,琴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