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中秋佳節,沒有任何期待中的驚喜,還是孑然一身。
雪榕收了攤,實在不想這麽早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索性沿着街一直走下去,來到一片小樹林,雪榕停下腳步,仰頭,看那從茂密林間傾瀉下來的窄窄夕陽,微微的暖意鍍上身,雪榕貪戀的仰起頭不肯走,任憑落葉落吻着額頭,栖息在肩頭。天色漸晚,風裏帶了些寒意,雪榕斂了斂衣,嘆了口氣,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一路上只有零星的路人,匆匆忙忙趕路。
雪榕心下黯然,能回家,有人等着真好,自己那間黑漆漆的小屋子一點人氣都沒有,想着要回去,一個人面對冰冷凄清的房子心裏就難受的厲害。天黑的更厲害了,擡頭,與天際那一輪明月,遙遙相望,十五了,月兒都圓了,自己卻沒有辦法回家和父親團圓,是自己太過任性了吧,才落得如今孤苦伶仃的下場,是自己自作自受,雪榕心裏追悔,卻沒有勇氣回到那個深宅大院,實在不好再在街上傻站着了,雪榕還是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間小屋。點上蠟燭,微弱的燭光在破舊的小屋裏顯得尤為灰暗,雪榕疲憊的洗了把臉,除去了臉上塗抹的東西。這一年多來,雪榕為了不因為自己的容貌,被別人糾纏,每日出去擺攤都要把自己塗醜一些。洗去了易容,雪榕坐到了桌前,小小的桌子上,擺着一壇酒,雪榕并不喜歡喝酒,可是這團圓之日,自己獨自一人,心裏愁苦,沒有酒,漫漫長夜,如何熬過。捧起酒壇,往嘴裏灌下幾口,苦澀難咽,竟嗆下淚來。酒入愁腸愁更愁,痛,更是寸寸入骨,一壇酒下肚,雪榕徹底醉了,僅着單衣,醉倒在桌下,不省人事。
夜涼如水,風透過未關緊的窗子擠了進來,将室內僅有的一點溫暖帶走。微弱的燭光被吹滅,黯淡的月光照不到狹小低矮的陋室。
“來,榆兒,吃葡萄。”喬舟山一手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喬林哄着,一邊招呼喬榆吃新鮮的水果。
“爹爹吃。”喬榆笨拙的拿了葡萄,給喬舟山,卻因為用力過猛,擠了喬舟山一臉,喬舟山舔了舔落在嘴邊甘甜的葡萄汁,笑的開懷。姚紫荊嗔怪的看了兒子一眼,替喬舟山擦了臉。
小妾秦牧只是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笑着,對現在的生活,對這一切很滿足。
喬舟山抱着喬林哄逗着,眼裏滿是寵溺,姚紫荊注意着喬舟山的臉色,從丫鬟手裏接了衣服,給他披上,小心的說道,“老爺,榕兒他…”
“大過節的,你提那個畜生幹什麽,我喬舟山沒有他這麽個兒子!”姚紫荊剛開了個頭,就被喬舟山不耐煩的打斷。
“老爺,榕兒在外面這些日子,也該受了不少苦了,許是想通了,您就讓他回來吧!”
“要想回來,他早就回來了!”
“他這不是怕您不諒解,不準他回來嗎!”
“哼,以後不許再提那畜生!”
姚紫荊閉口不言,心裏卻是暗暗得意。
“夫人,那個人病得厲害。”
“我知道了。”
“你去告訴芙兒,讓她可以開始了。”姚紫荊收起佛珠,臉上現出冰冷的笑意,吩咐身邊的丫鬟。
“老爺,求您了,二少爺他病得厲害,您去看看吧!”芙兒跪在路邊,攔住喬舟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滾開!不要臉的賤婢!”喬舟山呵斥道,腳步并沒有停下來,跟在喬舟山身後抱着喬林的秦牧低着頭,沒說話。
“老爺!”芙兒不顧一切的大叫道,頭重重的扣在地上。
有人過去把芙兒拉開。
芙兒還是聲嘶力竭的喊着。
“這是怎麽了?吵吵嚷嚷的,還有沒有點規矩?”姚紫荊捂住心口,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夫人,您救救二少爺,他病了,病得很厲害,快要死了。”芙兒掙脫了那拉着自己的人,撲到姚紫荊的腳邊,哭着哀求道。
姚紫荊的丫鬟冰冷的罵道,“滾開,不要驚了夫人。”
姚紫荊卻是彎下了腰,拉起芙兒,“你說說,二少爺怎麽了?”
“奴婢該死,奴婢一直私下裏去看二少爺,今天偷偷跑去看,發現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後面芙兒說不下去了,哭得跟淚人似的。
姚紫荊的眼圈也紅了,“老爺,榕兒病得厲害,你去看看吧,怎麽說榕兒也是您的骨血啊…”
喬舟山沉默,半天沒有說話,這個兒子,他是恨他不争氣,恨他忤逆不孝,可是再怎麽說榕兒也是他和雪荷的孩子,之前他以為榕兒跟了那個男人走了,心裏失望,才放手不管了,可如今聽說榕兒病了,父子連心,心裏多少也是心疼,加之姚紫荊百般勸說,終是冷哼了一聲,跟着芙兒來到了那間小屋。
雪榕昏昏沉沉的睡着,夢裏他依偎在父親的溫暖的胸膛,聽父親溫和的對他說着話,突然一下子父親消失了,雪榕從夢境裏醒來,身上酸痛的厲害,喉嚨火燒火燎,雪榕伸手想去勾水壺,壺是空的,沒有一滴水,雪榕掙紮着起來,想去屋外井裏打點水,可身上半分力氣都沒有,剛挪動了兩步,手一松,壺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人又昏了過去。
喬舟山皺着眉走進了這間低矮簡陋的小屋子裏,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雪榕,臉燒得通紅,還未走近,就感到他周身的熱度,桌上是一個空空的酒壇,地上是碎裂的水壺。
血濃于水,喬舟山的心疼終于大過氣惱,俯身抱起地上的雪榕,沖身後跟過來的仆人喝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請大夫!”
喝下藥,雪榕還是昏迷不醒,只是夢裏,不斷呻吟,似是做了噩夢,死死地抓着喬舟山的衣袖,不肯放手,一會兒喊着“爹爹”,一會兒喊着,“不!”喬舟山聽着揪心,心裏也是疑惑,榕兒不是跟那個男人走了嗎,如何會落魄至此呢?
再醒來時,雪榕費力的睜開眼睛,立刻被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刺痛了眼睛,眯縫着眼睛,迷茫的打量四周,半天才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曾經的房間,一陣欣喜,原來不是夢,原來爹爹真的有來過,爹爹真的接自己回家了。
“少爺!”芙兒端着藥走進來,滿心歡喜的叫着,丫頭小翠在一邊默不作聲的收拾,原來什麽都沒變,難道是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自己沒有流落街頭,那一切都只是夢境?
“少爺,您醒了,真好!”
“芙兒?我這是在哪兒?”雪榕環顧四周,還是不太敢相信,抓住芙兒的手追問。
“少爺,這是您房間,您回家了,老爺接您回來的。”芙兒不自然的抽回自己的手,偏過頭去。
芙兒看起來氣色很好,只是額頭上的青紫,即使用碎發擋了,還是被雪榕看的分明。
“芙兒,又讓你為我受苦了。”雪榕心知肯定是因為自己,對雪榕的愧疚更是加深了。
“少爺您不要再走了,求您就對老爺順從點吧。”芙兒支開小翠,湊到雪榕身邊,低低的說着
雪榕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雪榕在床上躺了幾日,身上恢複了些氣力,父親不來看自己,自己也實在不敢像從前那麽任性,拖着虛軟無力的腳步,來到已經有些陌生的書房,站在門口,遲疑了好半天,才輕輕地開口,“爹爹,榕兒能進來嗎?”
裏面沒有聲音,雪榕在門口跪了下去,心裏像被撕裂般痛的猛烈,雖說父親接了自己回來,可是這幾日沒有來看過他一眼,明顯還是再生他的氣。
“進來吧!”過了好久,才聽到裏面的傳出來的聲音,雪榕沒有起身,膝行着進了書房。
喬舟山看到跪在地上,卑微的兒子,心也莫名的一陣揪痛,印象裏他的榕兒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這麽卑賤,這一次,難道是真的傷得重了?
“爹爹。”雪榕輕輕地開口,像怕是被拒絕似的,說得很快,“榕兒以後都不敢任性胡鬧了,求爹爹饒了榕兒,不要再生榕兒的氣了。”
“你不是跟那個人走了嗎,如何會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喬舟山還是冷着臉,淡淡的開口,問了一句。
“榕兒答應過父親不做了,就一定不做了。”雪榕垂着頭,聲音裏有些暗啞。
喬舟山沉默,只是看着雪榕,半響才從喉嚨裏發出淡淡的嘆息,“罷了,你起來吧!”
“謝爹爹寬恕!”雪榕輕聲道,緊咬下唇站了起來。瞥見父親的茶杯裏沒有茶水了,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輕手輕腳的斟了茶。
“真的想通啦?”喬舟山接過茶,抿了一口,看着雪榕,目光裏,帶着懷疑。
雪榕不說話,退到一邊,乖巧的給喬舟山研磨。
喬舟山只以為雪榕是這次在外面吃了苦頭,所以才會回心轉意,懂了規矩,心下慶幸,當初沒有追了雪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