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還未安置停當,後院又鬧了起來,沈飛嫣嚷嚷着要出去把沈飛柳給抓回來,周氏攔不住,這才叫人去通知了沈盛利。
沈盛利一頭焦躁地到西院時,屋裏半點不消停。
“娘,讓我出去找吧,你們都不了解她,我就說她指定不會去安國府,你們還不信,吵了一上午,這下信了吧?安國公都找上門了!”
周氏攔在門口,不許女兒出去:“這都什麽時候了,你能不能少添亂!”
沈飛嫣出不去,也說不清,說出來也沒人信,急的直嘆氣:“她這個人心硬着呢,比石頭還硬。她都決定逃婚了,肯定不只是為了吓唬你們,那是真的要逃,她一定會去一個你們想不到找不着的地方,你們在城裏四處找沒有用,得去城門、碼頭這些出城的地方堵人才行!”
“這件事你少摻和,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屋裏呆着!”周氏攔着門不撒手,知道女兒這些天被關禁閉受了氣,但現在不是撒氣的時候。
“娘,你怎麽不明白呢?”沈飛嫣眼看拗不過周氏,轉身坐回到椅子上,“行,我不出去,行了吧?您現在趕緊派人去堵她,再晚就來不及了!”
“現在誰也不許出去!”沈盛利厲聲正色到了屋門口。
安國公就在前院,府上有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如果這個時候出去尋人,只怕會被他猜忌。何況安國公一向看不慣他沈盛利,因為女兒的死更是與沈盛利有芥蒂,若是再讓他知道了外孫女逃婚的事,以安國公的性子,指不定會鬧出什麽動靜來。
眼下得先按兵不動,瞞着他老人家,先把人打發走再說。
周氏也明白其中利害,與沈盛利想法一樣,不宜聲張。只有沈飛嫣急得快哭了,說來說去沒人相信自己的話。
怕沈飛嫣鬧出亂子,沈盛利命人把她的屋子落了鎖,與周氏一同商議對策。
正商議着,管家慌裏慌張跑了過來:“老爺夫人,快去看看吧,國公爺領着人把您的書房砸了!”
“什麽?!”沈盛利腦袋“嗡”地炸開了,周氏攙着他,急忙忙往前院去。
原本安國府上來人,周氏知道自己不得趣,一般都會避上一避,今日事出突然,周氏也顧不得了,攙着沈盛利去了前院。
書房門前,沈盛利養着的幾缸魚,被盡數砸光,院子裏清水橫流,幾尾小紅魚在殘破的缸片裏拍打着尾巴,他最心愛的那盆青松,碎裂在正中央,精心修剪的枝芽此時已是支離破碎,沈盛利捂住胸口,由周氏攙着,艱難地邁過一地狼藉,進了書房。
雖說進來之前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真的看到滿屋雜亂時,心頭仍是一顫,尤其是看到那個他尋了許久,重金買來的天青色花瓶,已是一地破碎的肢骸的時,他眼前一黑,閉上了眼。
安國公坐在屋裏唯一幹淨的地方,書桌後的太師椅上,拐杖靠在扶手邊,帶來的護院,一半守在門口,另一半立在他的身後。
沈盛利調了調息,正待開口,卻被安國公搶了先:“好端端的院子,為何擺這麽多礙眼的東西,差點沒把老夫絆倒。莫不是你知道老夫腿腳不便,故意擺這些個勞什子,防着老夫?”
沈盛利的話被噎了回去,半響沒想到怎麽回嘴。
周氏倒是比沈盛利反應快了些:“院子裏那麽寬的道您走不了,倒是被這放到一旁的東西絆了腳?”
她原本不想與安國公起沖突,只是進來這一路狼藉,碎的都是些值錢的東西,她心疼。
她原本就是小家小戶長大的,東西貴賤她比誰都在意,眼看着這些個東西好端端地被砸得稀巴爛,她本能地上了火。
安國公沒看她一眼,只是看着沈盛利:“如今你這家裏,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沈盛利前些年,受着安國公的恩惠,對着這個岳父,一直擡不起頭來,現在往來不甚密切,但餘威仍在,老岳父一發怒,他仍是膽寒,只能先吩咐周氏:“你先出去。”
周氏氣惱,替你出氣反而不領情,甩了沈盛利的胳膊,跺着腳出門了。
沈盛利經過方才的刺激,好似被要去了半條命,開口時有些虛弱:“不知小婿哪裏慢待了岳父大人?”
安國公靠在椅背上,冷冷地看着沈盛利态度誠懇又唯唯諾諾地樣子,當初就是被他這副樣貌給蒙蔽了,以為是個老實聽話的,狠了狠心把女兒嫁了過去……
想到此,安國公便胸悶氣短,提起拐杖,将桌上的書紙盡數掃落在地,書紙紛紛揚揚飄落間,兩張紅紙甚為紮眼,落在沈盛利腳邊。
沈盛利只掃了一眼,趕緊轉過眼去,裝作沒看到,彎腰施禮:“岳父大人息怒。”
沈盛利那些小伎倆,被安國公盡收眼底:“屋裏沒有旁人,把你那副樣子收一收。去,把那兩張紅紙撿起來。”
“啊?”沈盛利表情迷茫,四下找尋了一番,好似剛剛看到地上有兩張紅紙。
那兩張紙,一張是合婚書,一張是聘禮清單。
兩張紅紙只是随意放在桌上壓在書下面,沒有特意藏起,他也沒想到過有一天會被人闖進書房,眼下這個情形,只能硬着頭皮撿,一張八字不合的合婚書和一張冗長的聘禮單。
安國公看着沈盛利臉上神色變換,撐着拐杖站了起來:“老夫竟不知,清伯府落魄到賣女兒的地步了?”
沈盛利為了瞞住安國府,費了不少心思,想到了事情敗露後,安國公的各種反應,奚落他,辱罵他,他都能受着,只要能攀上李家,這些他都能忍,這些年也都是這麽過來的,習慣了。
但他沒料到,會敗露在成親之前,只差兩天,就兩天時間。
一張白紙飄落在地上,一位壯丁遞來了筆,沈盛利接過筆,擡頭看向安國公。
“看老夫作甚?退婚書不會寫嗎?”
沈盛利握着筆,看着地上的紙,遲遲不動。
定下這門親事,圖的是李家的富貴,但也不是全無代價,代價就是斷了安國府這條後路,這是他權衡再三的抉擇,安國公是三代老臣,雖則告病在家多年,不問朝政,但威望仍在,權勢不減。
原本他以為攀上了安國府,能飛黃騰達,可安國公看不上他,即使把女兒嫁了過來,仍是防着他,他忍辱負重這麽多年,仍就是這般景象,什麽也沒撈着。
安國府如他而言,如同雞肋,而李家則如肥肉,舍雞肋,求肥肉,世人都會這麽抉擇。
現如今已經舍了雞肋,再寫上一封退婚書,肥肉也飛了,兩下落空。
沈盛利大略是從廢棄的雞肋身上找回了勇氣,十年來第一次頂撞了安國公:“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不用小婿多說,小婿沒有虧待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安國公冷笑,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若是依着父母之命,你娶得了青青?”
青青是安國公小女兒的閨名,當初嫁他時,安國公夫婦堅決不同意,是顧青青自己在家裏抗争,拼死也要嫁給他,才成全了這門婚事。
他們這門親事,跟父母之命沾不上半點關系,沈盛利未料安國公會提起這一茬,一下子被噎得不知如何開口,握着筆在那呆立着。
安國公拐杖杵到了地上的白紙上:“寫吧。”
地上的紙被安國公杵了一個圓形的小印子,沈盛利遲遲不肯下筆。
“去幫幫沈老爺。”安國公一揮手,兩側的壯丁跨步上前,踢向他的腿彎,一人按着他的頭,一人按着他的手,令他跪趴在地上不能起來,手裏的毛筆不受控制地在紙上畫了一道。
安國公皺眉:“換張紙來。”
沈盛利被兩名壯丁壓着不能動彈,除了這兩個,屋裏屋外加起來足足有二十餘壯丁,他這才明白了,今天安國公不是來接人的,也不是來講理的。
帶着這麽多壯丁,打着來接人的口號,卻直奔他的書房,翻出來那張合婚書,逼着他退婚。
這陣勢,今日退婚書他若是不寫,只怕連書房都出不去。
沈盛利心裏千百個不願意,手下筆卻還是聽話地,在新換的嶄新的紙上,寫下了“退婚書”三個字。
……
安國公走後,周氏進來看到沈盛利跪趴在地上,慌忙上前扶起:“發生什麽事了?”
“全完了,全完了……”沈盛利嘆息着,由周氏攙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待周氏問清了方才發生的事,知道沈盛利給李家寫了退婚書,氣得捶了他一拳:“怎麽這麽糊塗,那退婚書不能寫!”
沈盛利也急了,嚷道:“我不知道不能寫?我不寫他們能把吃喽!”
周氏氣極,但她心思轉得快,事已至此,安國府是完全得罪光了,但李府那邊……
也不是不能挽救。
周氏心生一計,附在沈盛利耳邊悄聲道:“咱們只要找到飛柳,把她悄悄送到李府上,李府那邊得了人,總不會再記恨咱們,還得念着咱們的好。咱們總歸是被逼的,只管把事情往安國公頭上一推,咱們就摘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