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逢手裏捏着退婚書,皺着眉心,一旁李經沉不住氣:“過兩天就要進門了,怎麽好端端地退婚了?”
李叔逢踱步沉思道:“沈府那邊若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犯不着剩這兩天了才下退婚書,于理不合不說,退婚于他沈盛利來說,是百害無一利啊……”
“就是啊。”李經附和道,“要不我去問問?”
“不用。”李叔逢站定,看了一眼手裏的退婚書,“這字寫得倉促,說不定是出了什麽事,你找人打聽打聽那邊的動靜。”
……
沈飛柳在安國府上心神不定,國公夫人不許她出門,又怕她悶,找來她的幾位表妹,拉着她學琴練字。
沈飛柳心不在焉地寫了一幅字,聽到下人通傳國公爺回來了,放下了筆。
安國公一入府就來看沈飛柳,沈飛柳也自然要去找外公,當着表妹們的面不好多說,沈飛柳跟着外公去了書房。
安國公大概能猜到她想說什麽,便道:“你安心在這住下,旁的無需擔心,外公幫你解決。”
聽外公如此說,沈飛柳明白,外公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外公一大清早就出了門,便是有應酬也不必趕在大清早,這匆匆出門一趟,八成是去了沈府,說她與李家的親事去了。
她擔憂的事情,還是沒能躲過。
“外公,您既已知道了,孫女也不再相瞞,只是那李家并非誠意求取,而是另有圖謀。”沈飛柳将她與李經上次一同出行的大概情況講與外公,将李家的最終目的剖析了出來。
“所以,孫女判斷,他們所圖的不是我,而是外公您,只是不知道他們在圖謀什麽。”
安國公對李家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們在圖謀什麽,當年先皇薨逝,将幼帝托付給他們三位輔臣,除他之外,一是內閣首輔李或,一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嚴義。
統順二十七年,那場立嫡立長之争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左都禦史嚴義強行谏言撞死在大殿,局勢失去控制,安國公張慈言便告病賦閑在家,遠離朝政。
李氏一家獨大,到今時今日,已然把控了整個朝局,推行的政令多半是以李家利益為主,雖也能實施,卻收攏不了所有的人心,必然會有人暗裏滋生怨氣,面上不說,暗地裏互訴,一來二去,極易形成一股暗湧。
首輔李或怕的就是這股暗湧,難以掌控,難以預測,而安國公在朝堂的威望,恰能滌清這條暗流,若安國公能返回朝堂,又能暗地裏靠向李氏這邊,李或能心安許多。
最便捷的辦法就是聯姻,但他安國府上的孫女斷不會嫁到李家去,而沈飛柳,恰好在他控制範圍之外。
安國公不免冷笑:“倒是會盤算,主意都打到這上面了。”
祖孫二人正聊着,外面小厮送來了李叔逢的拜帖,跟着拜帖一塊到的,還有那張沈盛利親筆書寫的退婚書。
沈飛柳忙道:“外公,不能見!”
安國公本是不想見,只是多了這張退婚書……
沈李兩家對婚事都是願意的,若是他逼得太急,又不許點利益,只怕适得其反。
若是兩家一合計,撕毀退婚書,強行完婚,即便找個人代嫁,頂的也是沈飛柳的名號,那沈飛柳這輩子都不能堂堂正正地嫁人了。
安國公拿着退婚書,背在身後,向沈飛柳道:“去找你表妹們玩吧。”
沈飛柳出了書房,憂心忡忡,她沒有心思彈琴練字,如今的局勢無法掌控,自己籌謀了這麽久,最終怕還是要連累外公,沈飛柳兀自長嘆一聲,繞道去看看淺白。
進門時,淺白剛醒,正倚在床頭喝白粥,見小姐進來,忙放下碗,翻身要下地,沈飛柳上前按住了她:“再躺會。”
淺白自醒來就滿是疑惑:“小姐,咱們怎麽會在安國府上?昨晚後來發生什麽了?你有沒有受欺負?”
沈飛柳搖了搖頭,勸她安心,倒是淺白的話讓她起了思緒,淺白醒來,第一反應是問她昨夜的情況,問她有沒有受欺負。
為何外公外婆一句都沒問過?
外婆說,發現她夜裏暈倒在門口,按常理來說,也該問問她這一路是如何來的,有沒有遇到什麽壞人,為何會暈在門口才是。
可為何外婆沒有問,外公也沒提及,而是一早去了沈府,剛回來,李家就帶着退婚書來了。
沈飛柳理不出頭緒,只覺得自從昨夜遇到了那個黑衣人之後,什麽都變了,一切疑問的起點,都在那個黑衣人身上,那人究竟是誰?
昨夜好像聽到紫骁衛提到了“秘府”,秘府又是做什麽的?
淺白看小姐愣神,喚道:“小姐?”
沈飛柳轉回神來,把桌上的半碗粥端回給她:“把粥喝了,好好休養。”
別的沒說什麽,叮囑了幾句,出門去了。
出門問了小厮前院的情況,只聽得國公爺正在會客,沈飛柳心下了然,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折騰了這麽長時間,為的就是不想把外公牽扯進來,沒想到最後還是未能躲過。
如果這會兒執意要走,外公外婆定是一萬個不答應,若事情都讓外公擔着,她又心生愧疚。
沈飛柳坐在廊下,任微風拂去,一片嫩綠的柳葉飄落在水面,緩緩地打轉,激不起水面半點漣漪,于池水而言,又略顯多餘。
沈飛柳覺得自己好似累贅,對自己惱的人造不成半點傷害,對自己愛的人,帶去的盡是麻煩。
擡起手腕,翠綠的玉镯挂在纖細的手腕上,帶着絲絲涼意,透着微弱的光。
事情向着她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着,沈李兩家婚事作罷,綁在她身上的這門親事,就此解決了。
但外公,又重新上朝了。
安國公重回朝廷,任翰林院大學士一職,那些受李氏壓迫許久的底層官員,心生振奮,難掩激動,明裏暗裏站到了安國公的陣營,安國公的回歸仿似一道光,破開了這混沌黑暗的朝廷。
沈飛柳把自己關在屋裏,寫了滿滿一屋的字,字顯根骨,筆畫潤和卻不藏鋒,溫潤中透着鋒芒,鋒芒下是一片柔情,這是沈飛柳母親自創的柳葉體。
到了十五,沈飛柳把這些字收起,帶着去看母親,每月的十五她都會去祭祀母親,這是她這些年來撐着她走下去的勇氣。
國公夫人派了護院跟着,沈家的祖墳在西城郊外的樹林中,母親就埋在那裏。
一早出發,堪堪午時方到,沈飛柳一身素衣,由淺白扶着下了馬車,向墳茔行去,護院們不便上前,遠遠守在馬車旁。
沈飛柳至墳前跪下,淺白放下籃子,取出白蠟和火折子,點上蠟,将小姐這些日子寫的許多幅字取出,放在小姐身旁。
沈飛柳一張一張燒給母親,淺白跪下來磕了頭,又返回馬車取祭品。
突地連聲炮響,起了一陣濃煙,淺白被迷得睜不開眼,揮散了濃煙,向前一看,墳前空無一人,只有地上還在燒着的半張殘字。
……
黒篷馬車急急地穿梭在郊外崎岖的小路上,行至一人跡罕至的破屋前停下,趕車的是兩個草莽漢子,一高一矮,高的皮膚略黑,人稱黑老大,矮的便是老二。
勒停了馬車,老二去破屋裏收拾,黑老大急不可耐地掀了簾子進了馬車。
車內一個素白衣衫的少女,躺在一角,頭發被颠簸得有些淩亂,幾縷覆在她淨白的臉上,閉着雙目,靜谧地睡着。
黑老大忍不住伸出手指蹭了蹭她的臉頰,想到方才擄她走時,她那雙水眸中帶着驚恐地看着他,讓他瞬間愣了神,那雙眼睛可真好看,現在即使閉目,長長的睫毛掃下一片陰影,也引得人心顫。
老二收拾妥當,鑽進馬車時,看到黑老大的手已經滑到少女的領口:“老大,不要錢了?”
黑老大收回手,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少女,一陣嘆息:“要,開到這個價錢,不要是傻子。”
“那就管住你的手!”
黑老大不忿:“摸摸咋了,又沒少塊肉!”
嘴上雖然這麽說,黑老大着實不敢下手,怕一下手就忍不住,弄壞了人是小事,錢飛了可是白折騰了。
兩人正吵着,少女忽然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手指動了動。
老二一下子就看到了,黑老大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這少女,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兩人對視一下,取來浸了迷藥的帕子,死死地捂住少女的口鼻,直到她又昏死過去。
老二擔憂:“酉時交貨,我們都在外面守着,別再節外生枝。”
夕陽西沉,黒蓬馬車停在林子入口處一棵大槐樹下,另有一輛馬車駛來,一方交錢,一方交貨,一沓厚厚地銀票到手,黑老大細細地數了數,老二把人扛到了金主的馬車上。
黑老大把錢踹進懷裏,不舍地看了一眼馬車放下的簾子。
不過是金錢交易,銀貨兩訖便可,沒什麽多餘的話,接到人的馬車掉頭一轉,往城西行去。
李經在馬車內,兩頰緋紅,看着靜靜躺在一旁的沈飛柳,心癢難耐:“小美人,你可害苦了你相公。”
李經挑起她的衣衫,一股淡淡幽香襲來,李經貪婪地吸了滿口,腦袋仿似昏醉,再低頭細看,細白的脖頸,削薄光滑的香肩,勾得人簡直失了魂。
正要下手,馬車突地勒停,李經不受控地甩到了後壁上,李經撐着身子坐起,扶了扶被撞歪的冠,破口大罵:“你他奶奶的,怎麽駕車的!”
外面一聲慘叫,一道血漬飛上車簾,李經吓得一愣,哆哆嗦嗦往後退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