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突然出現的黑影,把主仆二人吓得擠在了一處,淺白趴在小姐肩上不敢睜眼,沈飛柳壯着膽子往前了半步,把淺白擋在身後,顫抖着睫毛向前面的黑影看去。

那人身量高挑,一身黑衣,面上覆着一個純黑的面具,遮蔽了整張臉,只餘雙眼處留了兩個黑洞,黑曜石般的雙眸映在面具後面,背着月光,像一雙無底的黑洞。

沈飛柳面上強撐着,握着剪刀的手關節發白,在袖下微微抖着,她看了眼那人身前的影子,确認這是人不是鬼,稍稍鎮定了些,去思索方才他的問話。

“去哪?”

如此簡單的兩個字,沒有稱呼,沒有多餘的贅述,似是在熟人間的對話,沈飛柳心中猜測着,強忍着驚駭,調了調息,發出聲時仍是抖着:“這位壯士,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那人往前走了一步,絲毫沒有掩飾周身煩躁的情緒,加重了語氣:“為何出來?”

黑衣人往前的那一步,踏在了沈飛柳的心尖上,直讓她漏了一拍,她掩着淺白往後挪了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黑衣人沒有再動,沈飛柳亦不敢動,連呼吸都不敢起,夜裏的風在倆人之間盤旋着。

突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夾雜着喊聲:“在這裏,快來!”

四名身着紫紋服,手持虎嘯刀的人出現在巷子口,隔斷了黑衣人的退路。

沈飛柳眼前一亮,這是紫骁衛!紫骁衛是皇帝的侍衛營,只聽從皇帝的命令行事,紫骁衛要抓的人,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這暗夜裏,紫骁衛要比眼前的黑衣人可靠些!

沈飛柳正欲呼救,忽聽其中一名喊道:“這二人定是秘府的接頭人,抓活的!”

一聲令下,四名紫骁衛齊齊持刀攻進了巷子,黑衣人利落地轉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刀光劍影間,黑衣人招招狠辣,四人應付不及。

“啊——”一聲慘叫,一名紫骁衛手腕捂着手腕,龍嘯刀掉落在地上,鮮紅的血自他指縫流出。一把匕首突地刺了過來,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另三名紫骁衛手下發狠,接連出了數招,可仍不是黑衣人的對手,不多時,封喉倒地,餘下最後一個活口,眼看打不過,準備跑路,黑衣人哪裏給他機會,一把匕首直接從背後穿膛而出。

沈飛柳哪裏見過這種陣仗,滿地的血,四條鮮活的生命,頃刻間便毫無生氣,而那黑衣人只是嫌髒了匕首,在他們身上的布料上蹭了蹭,可能面具下的眉心都沒皺一下。

“本想放你們一馬。可惜今夜,你們不走運。”

黑衣人冷冷地丢下一句話,徑直向巷子裏走來。

眼看着黑衣人一步步逼近,周身黑暗的氣壓,壓得人幾欲昏厥,沈飛柳擋在淺白身前一步步往後挪,直到貼靠在牆上,無處躲藏。

淺白本就筋疲力盡,又受了方才那般的驚吓刺激,在黑衣人還沒走到跟前時,就昏了過去。

淺白貼着牆癱在了地上,沈飛柳只能緊緊地握着手裏的剪刀,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再走近,直到兩人餘下半步的距離,沈飛柳突然出手,手裏的剪刀直直地朝那人胸膛刺去。

黑衣人一擡手,輕易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往前一帶,沈飛柳不受控地往前撲去,忽地腦後吃痛,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沈飛柳再睜開眼時,一片白茫茫,迷蒙中一陣嘈雜,一只手輕撫上了她的臉頰:“小柳兒,你醒了?”

熟悉又親切地稱呼,恍然好似還在夢中,娘喚她:“小柳兒,快來看,漫天的飛絮。”

沈飛柳睜開眼,入目是藕合色幔帳,窗外的光透過窗紙鋪灑在地上,已是白天了。

床邊坐着一位身穿華服的老婦人,雙目微紅,沈飛柳開口喚道:“外婆。”

老婦人綿長地“哎”了一聲,扶着沈飛柳坐起身,眼眶紅了又紅,還是沒忍住,落了一行淚:“這苦命的孩子。”

老婦人正是安國公夫人王氏,王氏共育了兩子一女,沈飛柳的母親就是她最寵的小女兒,當年風華正茂,豔絕京城,來求親的王孫貴族幾欲踏破門檻,偏她眼光清奇,執意要嫁給落魄的沈盛利。

沈盛利生的一副好相貌,在一衆求親者中是顯眼了些,但清伯府已然落魄,論身份地位,半點不相配。

安國公夫婦打心底裏不同意,捱不住女兒哭求,最終也沒拗過女兒的任性,讓女兒嫁了過去。

想着總歸娘家能幫襯着,又能讓女兒委屈到哪去?

哪知遇到了個人面獸心,不知感恩的東西,竟然偷摸地養外室,可憐女兒嫁過去不到十年便郁郁而終。

那狗東西戲做得足,直到女兒去世一年後,周氏進門,國公夫婦才知道那狗東西養了個外室,當時氣惱的只想把他清伯府給砸了,打死沈盛利去給女兒陪葬,可礙着外孫女還在沈家,便要先把外孫女接回來養。

七歲的沈飛柳也是有主意的,和她娘一個脾性,一樣的執拗,非要留在沈家,每每來安國府小住,也只是報喜不報憂。

王氏雖然看不上沈盛利那狗東西,但聽外孫女講自己過得衣食無憂,想來虎毒尚不食子,狗東西對女兒應是沒有外心,這些年便就這麽過着。

直到今天,王氏才知道外孫女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若是能過得下去,焉能半夜逃出沈府。

王氏不想惹外孫女心悶,沒有提及此事,只是問道:“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沈飛柳剛醒轉過來,有些怔懵,腦後有點痛,她揉了揉脖子:“我怎麽會在這?”

“你暈倒在府門口了,還好被守門的老李頭發現了。”

沈飛柳想起了昨晚見到的那個帶着面具的黑衣人:“還有旁人在嗎?”

“沒有。”張氏轉身向丫鬟吩咐道,“快去把熱好的粥拿來。”

沈飛柳覺得昨夜的事情蹊跷,那個黑衣人到底是什麽來路,打暈了我,然後把我送到外公府上?

似是沒打算傷害我,并且還認識我。可既然認識我,為何第一反應不是把我送回沈府,而是送到安國府?

張氏自丫鬟手中接過粥來,看她出神,打斷道:“別費腦子了,喝點粥。”

沈飛柳忽地又問:“淺白呢?”

“沒醒呢。”

“我去看看她。”沈飛柳掀開薄被就要下車,張氏把她按住:“先顧好你自己的吧,那邊有人招呼着呢,甭操心了。”

沈飛柳不忍拂了外婆的好意,聽到淺白沒事,安生地倚在床頭,就着張氏端來的碗,喝了小半碗粥。

暖粥入胃,舒适感蔓延至全身,看着外婆眼角的皺紋都帶着真實的關切,不用像在沈府那般謹言慎行,不用去考慮別人對自己示好有什麽目的,什麽都不用想,只需盡情享受着關懷,沈飛柳漸漸放松了下來,暖意湧上心頭,潤濕了眼角。

張氏看着外孫女把小半碗粥喝下肚裏,才放下心來,給她擦了擦嘴角,擡眼看到她那委屈的小模樣,氣得捶了她兩下:“這傻孩子,怎麽就不知道來家裏找外公給你撐腰!”

沈飛柳倏而緊繃了起來:“外公呢?”

……

清伯府門口,一個花白胡須的老人,兩只手按在一根紅木拐杖上,挺直了腰背立在門前,眯起眼看了看門上的匾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老人身後一頂八人臺轎子,兩列分站着站着兩排奴仆,這些奴仆不是一般的仆役,一個個膀子結實,塊頭也不小,是從安國府的護院裏抽出來的。兩排壯丁往那一站,四周散發着“生人勿進”的氣場。

這等排場,不用通報,守門的遠遠看到轎子,就不敢怠慢,一路飛奔去通報了老爺。

沈府院內正是一團亂,夜裏寅時正睡得熟,沈飛嫣帶着珍珠一路闖到了他的寝室前,瘋狂地拍門,直把他吵醒,迷迷蒙蒙開了門,聽得一句:“沈飛柳跑了!”

吓得他一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此事不敢聲張,只能找幾個信服的仆人,同去東院找人,找了一圈沒找到,倒是找到一條隧道,洞口太窄,沈盛利下不去,找了個精瘦矮小的小厮,鑽進去一探,沒多久那小厮就鑽回來了:“老爺,這裏通到府外面了。”

沈盛利聽了險些暈過去。

一夜折騰到現在,沈盛利已是兩眼烏青,恰在這個時候安國公到了,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沈盛利只能硬着頭皮迎了出去。

“岳父大人來怎麽不提前通報小婿,好去路口迎接。”沈盛利滿臉堆着笑,弓着腰要去攙扶安國公。

安國公顧慈言一甩袖子,拂開他伸過來的胳膊:“叫個丫鬟來接人,你們看不上,老夫不得親自來你這高門走一趟?”

沈盛利聽此意,安國公大抵還不知道沈飛柳逃婚的事,此來只是對上次沒接到人感到不滿。

沈盛利将人送到前廳,敬到上座,上了茶,門口一個小厮探頭探腦,沈盛利擺手讓他下去。

“上次不是小婿故意怠慢,實在是不湊巧,柳兒剛好出去了……”

“那今日應該在家吧。”安國公拐杖往下一杵,打斷了他的話。

沈盛利額頭冒了層細汗:“你看這、這今日一早忙到現在,還沒顧得上,我這就着人去看看。”

借口去後院看看,沈盛利出了前廳,方才那小厮在門邊候着,沈盛利把他扯到拐角處:“說,什麽事!”

“二小姐,她、她鬧着要出府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