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榕轉過身,不出所料,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來。
雪榕還是笑,“榕兒,謝爹爹的教訓。”
喬舟山的右手在空中抖着,氣的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爹,不氣。”一雙手握住了喬舟山顫抖的手。
“榆兒,你怎麽來了?”喬舟山愣怔的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傻兒子。
“爹爹,爹爹,不氣,不氣。”喬榆還是機械的說着,用力握着喬舟山的手,眸子清澈幹淨。
“爹爹不氣,不氣。”喬舟山輕輕撫着兒子的頭,一下下,眼眶發熱,榆兒若不是先天弱智,那該多好。
雪榕唇邊那抹妩媚的笑,漸漸散開,悄悄轉身欲離去。
“弟弟,弟弟,不疼,不疼。”生硬卻清晰的話語從背後傳來,雪榕腳步一滞,回轉身來,看着喬榆,綻開笑容,不再魅惑,不再賭氣,只是純粹安寧的笑,“我不疼。”
喬榆咧開嘴傻笑着,一會兒看看喬舟山,一會兒看看雪榕,滿臉都是幸福。
“榕兒,你明天到賬房上跟着孫管家學學記賬。”喬舟山沒再責罰雪榕,緩了語氣道。
“是,爹爹若沒有別的吩咐,榕兒退下了。”雪榕垂眸道。
“回去讓丫鬟上點藥。”喬舟山雖是生氣,可看到雪榕臉上那紅腫的掌印,還是心疼,嘆了口氣囑咐道,然後慈愛的拉着喬榆的手送他回房去。
來到喬榆的房間,喬舟山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焦急責備丫鬟的正室姚紫荊。“你們怎麽做的事,大少爺出去為什麽不跟着?”
“紫荊,榆兒回來了。”喬舟山揚聲道。
“老爺,榆兒怎麽和你在一起。他沒有打擾到您吧?都怪妾身看護不周。”姚紫荊先是疑惑,繼而自責起來。
“哪裏有?榆兒很乖,很懂事。”喬舟山撫着喬榆的臉愛憐的道。
喬榆只知傻傻的笑着點頭,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懂父親的誇贊。
喬舟山難得有閑情到喬榆的房間來坐坐,姚紫荊急忙吩咐丫鬟倒茶。
一陣風拂過,宣紙飄落的聲音,喬舟山順着聲音看去,目光落到了窗邊桌案上,心裏起了好奇,自己這傻兒子難不成還會寫些什麽?移步過去。
這會兒工夫,姚紫荊已經端了茶過來,看滿地的紙,沖身後低聲斥道,“桃兒,怎麽做的事?房間這麽亂也不知道收拾!”
“夫人,大少爺不讓動。”桃兒似是很委屈的回道。
喬舟山撿起落到地上的幾張宣紙來看,上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的畫着些字符,大體上可以辨別出是些數字。
“老爺,這是榆兒瞎胡鬧,您別看了,喝茶吧!”姚紫荊伸手要拿開喬舟山手上的宣紙。
喬舟山搖搖頭,将宣紙遞了過去,“紫荊,你看,榆兒在學寫字,這個是壹這個是貳這個是叁這個是肆…”喬舟山一邊指着一邊解釋道。
姚紫荊似是迷惑的湊過來辨認,半響,叫過服侍喬榆的丫鬟桃兒,語氣激動的問,“桃兒,這是大少爺寫的?”
“是,夫人,大少爺每日都有專心的練字,嘴裏還說着,記賬,爹爹,笑什麽的…”桃兒眨着眼睛,蹙着眉回禀道。
姚紫荊抓住喬舟山的衣袖,眼眶一片濕潤,“老爺,榆兒…”
“榆兒知道替我分憂了。你也是的,整天就知道關心那畜生,放着榆兒這塊璞玉不管,榆兒只是學的慢點,一定會學好的。”喬舟山攬了夫人到懷裏,柔聲道。
“嗯,榆木疙瘩也會開竅的。”,姚紫荊哽咽着點頭,然後笑着擦幹眼淚,沖屋外喊道,“榆兒!”
喬榆高聲的應着,手裏小心的捧着一捧榆錢兒,興沖沖的跑了進來,“爹爹吃,甜!”
喬舟山接過來還帶着水珠的那一捧榆錢兒,微笑着看着,榆錢兒薄若蟬翼,晶瑩剔透,很是惹人喜歡。喬舟山用眼神制止了要開口阻攔的姚紫荊,在喬榆期待的眼神中,把榆錢兒送進嘴裏,嚼了幾嚼,大笑道,“好吃!”
喬榆撓撓頭,也跟着嘿嘿的笑着,似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喬舟山看着面前的長子,和自己相似的容貌,純淨的眸子,甜甜的笑容,一時竟然恍惚,若是好好教導榆兒,找幾個忠心的仆人輔佐,這家業榆兒未必就不能接。轉念又一想,若榕兒不和自己賭氣,安心受教,将來接手家業,照顧哥哥那該是更好的吧。
“榆兒寫這些做什麽啊?”姚紫荊拉過喬榆問。
“爹爹,不生氣,榆兒,懂事。”喬榆斷斷續續的說着,很有力。
喬舟山收回恍惚的心神,點點頭。
姚紫荊唇邊閃過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雪榕一回到自己的房間,丫鬟芙兒就殷勤的迎了上來,“二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芙兒都擔心死了。呀,少爺,您的臉怎麽了?”
雪榕笑,“我沒事,你去歇着吧!我想睡會兒。”
“芙兒先給您上藥吧!”芙兒說完就要去拿藥膏。
雪榕攔住,“不用了,你出去吧!”
芙兒這才不甘心的出了屋。
雪榕回到卧室,仰面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父親,家,溫暖,這些東西自己真的可以擁有嗎?手放在還微微發燙的臉頰上,輕輕按下去,還是會疼,只是這疼比起過往的傷疼,實在是微不足道。這痛是父親賜予的,父親對自己生氣,是不是表示他很在乎自己,希望自己好,可是若自己真的打開心中塵封已久的門,會不會被傷的更重?雪榕找不到答案,慢慢的睡去,夢中母親笑着對他說,“榕兒,長大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少爺,您醒醒,老爺吩咐您過去用膳。”丫鬟芙兒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雪榕睜開眼睛,望向窗外,此時夕陽西下,天空一片火紅,美得讓人不敢觸目。
雪榕笑,應了一聲,坐起身來。
芙兒服侍着雪榕洗漱過後,雪榕略躊躇了一下,整了整衣服,往前廳去。
一身紅衣的雪榕,美得實在是妖冶。
來到前廳,雪榕欠身見禮,笑容依舊是不變的明豔,“榕兒給爹爹,夫人,大哥請安。”
“榕兒,快來坐。”姚紫荊忙起身招呼。
喬舟山攔住夫人,看着雪榕那一身紮眼的紅衣,面色不悅,“都等着你呢!”
雪榕笑笑,沒有理會父親滿是怒氣的臉,在喬榆旁邊落座。
喬榆此時正在一盤榆錢兒餡水餃子裏專心致志的撥來找去。
“榆兒,好好吃飯。”姚紫荊看着直皺眉,用手打了一下兒子,低聲斥道。
喬榆似是不覺,突然笑了起來,夾起了一個水餃,送到喬舟山的面前,“爹爹,吃,一大!”
喬舟山愣了一下,伸了牙箸接了過去,笑的慈愛,“榆兒也吃。”然後似是面對天下奇珍似的,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品着嚼着。
雪榕低頭只做不見。
“娘,吃,二大!”喬榆又給姚紫荊夾了一個。
姚紫荊也笑着接了,看着喬舟山,臉上滿是幸福。
雪榕只顧低頭吃菜,看也不看。
“弟,吃,三大!”喬榆将一只圓鼓鼓的水餃送到雪榕嘴邊,雪榕不曾想到傻哥哥會給自己夾餃子,牙箸伸出去夾菜,正碰落了餃子。
看着滾落到地上的餃子,雪榕愣了一下,喬榆則很傷心,不停的喃喃自語,“掉了,掉了,三大沒了。”
“榆兒,好好吃飯。什麽幾大的?”看場面尴尬,姚紫荊一推喬榆,責備道。
“榕兒,撿起來,吃了。”喬舟山看着雪榕,冷冰冰道,喬舟山以為是雪榕存心和他賭氣,故意碰翻的餃子。
雪榕怔怔的看着喬舟山,随即釋然,俯身拾起地上的餃子,就要送到嘴裏。
“榕兒,髒,不能吃。”姚紫荊忙伸手攔住了雪榕,轉頭看着喬舟山息事寧人的勸道,“老爺,是榆兒沒夾住,不怪榕兒。”
“讓他吃,今天他必須吃,反了他了!榆兒怎麽說也是他大哥!”喬舟山冷聲斥道。
雪榕依舊是明豔的笑容,推開姚紫荊的手,将餃子送進嘴裏,嚼了嚼,似是回味般道,“真好吃,謝謝大哥。”
喬榆看雪榕吃了自己夾得餃子,咧嘴笑了,又高高興興的吃飯了。
雪榕也當沒事人似的,沖父親和姚紫荊笑笑,又繼續低頭吃飯,只是心中暗自冷笑,爹爹,這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呢?在春風十裏,什麽人什麽事沒碰過,那時常常有使壞的恩客,故意把酒碰翻,倒在身上,然後誣陷是自己碰翻的,讓自己舔幹淨,這種事自己做的順着呢,又怎會在意。
喬舟山雖然命令兒子把掉在地上的餃子吃了,可他并沒有想讓雪榕真的去吃,他要的不過是雪榕真心的道歉,可沒想到雪榕這麽痛快的就吃了,怔忪了一會兒,心中怒火更旺。好不容易忍到用完了膳,冷着臉叫了雪榕跟他回房。
雪榕坦然的跟着,對即将到來的暴風雨很是不以為然。
“喬榕,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回到自己的房間,喬舟山關了門,沖着雪榕吼道。
“爹爹,第一,我叫雪榕,不叫喬榕。第二,榕兒也不是瞎子,眼中當然有爹爹您了。”雪榕依然不急不緩的笑着道。
“你…你這個畜生!”喬舟山氣的七竅生煙,扯下牆上挂的那把劍,狠狠的往雪榕的身上砸去。
雪榕在劍鞘狂風暴雨的抽打中,笑的依舊好看,“爹爹,用點力氣,否則榕兒不會疼的。”
喬舟山也真是被氣昏了頭,劍鞘不擇地方,一下狠狠的砸在雪榕的左胸,雪榕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踉跄着險些栽倒。左手扶在牆上,右手抵住左胸,喬舟山氣惱之下,也并沒與察覺到雪榕的異樣,還是繼續抽打着,雪榕慢慢移開撫在左胸的手,掌心一片嫣紅。
又是幾十下,雪榕終于撐不住,身子滑落,手撐在地上,血順着嘴角溢出。
雪榕一身紅衣,身上的血跡并不明顯,所以喬舟山并不知道雪榕的胸前背後都被血浸透了。
“爹爹,再打,榕兒就沒命了。為了一個餃子,榕兒還不想死。”雪榕艱難的仰起頭看着喬舟山,帶血的嘴角還是笑容。
喬舟山去扯雪榕,才發現他身上的血跡,腦子裏嗡的一聲,炸開,“榕兒,你怎麽樣了?”
“榕兒現在沒事,若您再不請大夫來,榕兒就快沒命了。”雪榕嘴角的笑意依然不減,饒是胸口疼的厲害,這話還是一字一句說的清楚。
喬舟山慌了,推開房門,沖外面大聲喊道,“快去請大夫,請大夫!”
雪榕慢慢閉上眼睛,昏厥過去,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