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
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一身華服的少年,斜倚欄杆,淺吟低唱,目中不見憂傷,嬌豔的容顏上,帶着不甚和諧的嘲諷與漠然,與周圍靜谧的景致很不協調。
遠處一個小丫鬟,手裏拿着幾串香蕉,癡癡的看着雪榕,臉色緋紅。
“雪兒,你想餓死老爺的心肝寶貝啊,看什麽呢,趕緊去喂猩猩!”一個年長的婦人訓斥道。
“哦,知道了,吳媽。”小丫頭如夢方醒,紅着臉跑開了。
雪榕笑,府裏的小丫鬟還真是可愛,聽說這丫頭的母親當年是侍奉自己娘親的,娘親走了,就自己要求到後院喂猩猩,如今這丫頭是女承母業,也喂起了猩猩。
那大猩猩自己倒是見過幾面,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大名叫喬桉,小名叫星兒的大猩猩對自己頗有敵意,一見自己,就張牙舞爪,用兩只手拍着胸膛來回轉悠,真不知道父親怎麽會有這個雅好,養只猩猩解悶,不過有錢人的心思自然是與衆不同,行為标新立異也沒什麽奇怪的。
“砰”一聲巨響,站在窗前看了許久的中年男子終于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盞狠狠的掼在地上,水珠随着碎片四下慌亂的逃開。
“老爺,息怒。都是妾身照顧的不周,二少爺他大概是還不習慣這裏的生活。”一個看起來高貴優雅的婦人一邊體貼的扶着自家老爺坐到太師椅上,一邊柔聲細語的請罪。
“這怨不得你,那畜生,就是故意和我過不去!”中年人氣鼓鼓的一甩袍袖出了房。
留下的婦人,唇角泛起了絲絲冷笑,那個賤女人生的雜種,憑什麽和我兒争家業,他早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二少爺,老爺讓您去後院跪省。”恭敬,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是喬府的侍從。
雪榕點點頭,嘴角依然是妩媚的笑容,意料之中,父親該是又生氣了,真好,他又生氣了。
在後院撿了塊幹淨的地兒跪下,看着院子裏那一片席卷天地的榕樹,濃的化不開的綠雲,心中驀然升起一絲迷茫,父親當初也該是喜歡自己的吧,也該是期盼着自己的降生吧,若不然怎麽會以他最喜歡的榕樹為自己命名呢?
可是明明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唱這些小曲,還偏偏故意去唱,明明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笑得這般妩媚,卻偏偏要故意這樣笑着,來惹他生氣。難道自己真的還會期待什麽?
清水潭散了,自己也解脫了。拿到控制了自己十多年解藥的同時,收到了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一個陌生的男人,來找自己,告訴自己,他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個男人叫喬舟山,是富甲一方的巨賈,自小的記憶裏,只有母親雪荷模糊的影子,那時母親抱着自己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榕兒,快點長大,我們就能回家了。”
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病逝了,流浪在外,被北宮清水帶到了清水潭,從此身陷污泥,再無力脫身。十年的楚館賣笑,千瘡百孔的心早已麻木,痛是什麽,愛是什麽,那都不過是遙遠的記憶。
既然從天而降了一個父親,既然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那索性就認了,權當是找個免費的住處,找個人養着自己,這樣起碼不用擔心,将來人老容顏不再時,會流落街頭,餓殍而死。
喬舟山永遠忘不了那一日,他告訴榕兒,自己就是他的生身父親時,兒子竟然沖着自己妩媚的一笑,柔柔的拜了下去,聲音甜的膩人,“榕兒見過父親。”
喬舟山被雪榕的笑容驚住了,半天才回過神,氣的面色鐵青,兒子這是把自己當恩客一般勾引嗎?若不是自己膝下空虛,若不是憐惜他這些年受的苦,當時說不準扭頭就走,定不會找這個不知廉恥的畜生回來。想着雪荷一生清雅貞潔,怎會留下這麽個孽障,毀她清譽。念及過往,喬舟山勉強壓下怒火,斥道,“榕兒,你這樣成何體統!”
“爹爹,我笑的不美嗎?”雪榕似是不知,微微偏頭看着喬舟山,眉眼裏盡是挑逗,不知死活的笑問。
喬舟山氣的哆嗦,狠狠的瞪了一眼兒子,拉了他就推上馬車。
喬舟山年近半百,卻子嗣單薄,只有正室姚紫荊和雪荷給他生了兩個兒子,長子一出生就先天不足,是個傻子。而當年雪荷懷了身孕後,不告而別,自己遍尋不見,因了雪荷生的嬌美,外人都說是雪荷不守本分,與人勾搭,懷了野種,怕事情敗露,匆忙逃跑了。
喬舟山了解雪荷的為人,自是不信,只是暗自查找,後來終于找到了病弱貧苦的雪荷和雪榕,喬舟山要接他們母子回去,雪荷不願意,只是哭着說讓老爺留條活路,喬舟山隐隐猜到些什麽,本打算另置別院,照顧雪荷母子,可是第二日購置了房屋再來接人,雪荷和兒子都不見了。
雪榕這孩子自己只見過一次,這些年,他花費重金,拜請了不少人私下打探他們母子的下落,只是音訊全無。這次赫連家族圍剿清水潭,核查這些人身份時,發現了雪榕的真實身份,喬家與赫連家族有些貿易往來,便告知了喬舟山。喬舟山雖是失望,可還是盼着兒子能重新做人,所以沒有計較雪榕不堪的過往,接了兒子回去。
喬舟山此刻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像受困的野獸,從接榕兒回來,幾乎每天都被他氣得快吐血。你罵他,他對你笑;你打他,他還是對你笑。你從他嘴裏得不到一句真話,他每天最開心的事似乎就是和自己這個父親鬥氣。在屋子裏走了大半個時辰,喬舟山終于還是憤懑的來到後院。
後院,雪榕安靜的跪着,微微仰起頭,看着那濃郁的榕樹發呆。
喬舟山停下腳步,靜靜觀瞧着兒子的側面,原來沉靜下來,榕兒也是個端秀乖巧的人兒,喬舟山在心裏默默感嘆。
不過這只是一瞬而已,雪榕發現父親來了,慣常的笑容又挂回到臉上,“父親,您喚榕兒?”
“可反省出自己的過錯了?”喬舟山看着這笑容,只能是無力的問道。
“榕兒不知,請父親示下。”雪榕笑的迷人,仰頭看着喬舟山,人畜無害。
“你少在這兒和我裝瘋賣傻!”喬舟山氣的握緊拳頭,身子直抖。
雪榕似是無趣的把目光重新放到了那一片綠雲之上,不再答話。半響幽幽道,“這裏真美。”
喬舟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警覺地看着雪榕。
“父親沒有別的吩咐,榕兒告退了。”雪榕說完也不待吩咐,就自己站起身,轉身往自己房裏去。
喬舟山實在是忍無可忍,大吼一聲,“孽障,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