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明如鏡,桃花雨帶香。
江南喲,是如畫的山水,是三十裏繁華。
漁家女在西湖上踏舟行水,初春,湖面無荷,流水桃花,青山妩媚不識人,人卻識青山。
這樣好的春日,這樣豔的桃花,但是辟邪山莊中卻是一片慘淡。
門庭凋落,一向精神的仆從們也隐隐露出幾分蕭瑟來。
松梧道長與唐小七的死如一片陰雲,籠罩在辟邪山莊上空,叫人喘不過氣來,只覺得陰郁。
聞青立在門下,看着這凋落桃花,寂寥門庭。
謝紫的離開在他意料之中,他一眼就看得出來,謝紫是惜命的人,自然不會在這個多事之秋,留在這樣危險重重的地方。
聞青轉身,欲回房,卻聽見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有些虛浮,不是會武功的樣子。聞青回身,但看梅二爺喝得醉醺醺地從正門進來,笑得浪子模樣,頭發也沒梳好,披頭散發的,露出半張蒼白的平庸眉眼。
“梅二爺。”出于禮數,聞青打了聲招呼。他行禮間長袖如水,神情溫和卻疏離,叫人求之不得,只覺得遙不可及。梅若風随意地回禮,許是因為喝多了,一向蒼白的面上也多了幾分血色,臉上還是堆着那輕浮神色,眼中卻是水光迷離。
醉的不輕。
“原來是聞少俠。”梅若風笑笑,長發垂落在面前,整個人倚着牆,摸索着向前走,走得不穩,還踉跄了幾步。
聞青有些意外他還記得自己姓名,但面上仍然是淡淡的,帶着幾分清和:“二爺可是回房?”梅若風搖首,笑得肆意又散漫,無論他穿着什麽樣的衣裳,都是頹唐的模樣,此刻喝了酒,卻顯出幾分精神來。
“随意走走,反正離死不遠了,及時行樂,有何不好?”梅若風半張臉上挂着詭異的笑,幽幽的,帶着陰冷與森寒,不一會兒他又紅着張臉笑了,“聞公子還是早些走吧,呆在這的人,可都沒幾日活頭了。”然後他笑着,搖搖晃晃地踩着虛軟的步子走了。
忽有清涼,聞青擡手抹去面上水珠,擡首看去,果然天突降落雨。
江南的雨,是美的,可入畫成就一筆天青。
也同樣是冷的,叫人自心底泛起寒意來。
聞青忽然想起,幾日前,也是這樣的煙雨,那個人撐着一柄素色鯉魚戲荷傘,帶着一身風月,進了酒館。整個酒館頓時明亮起來,随着那個人溶溶的笑,一寸一寸暖了。
謝紫。
聞青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再想起這個人。
凡是他的人,大多表裏不一,危險得很,尤其是謝紫這種浪蕩公子。
聞青走回梧桐院時,身上青衫已濕透。
他藏着的青絲劍冰冷的靠着他,泛出冰涼的光,看着心寒。
聞青坐在屋裏,看着窗外梧桐細雨。他曾經聽過一句話,叫做“一笑泯恩仇”,聞青覺得這句話很可笑。如若當真連血海深仇都能放下,那麽這世間又何來那般多癡男怨女?又為何會有那般多的人枉死?可見這本就不可能。
至少他放不下。
攤開宣紙,蘸上墨水,聞青提筆,畫了一幅畫。
畫中有青山,有紅蓮,有高樓,有欄杆,也有美人輕笑,細雨天青。
紫殺帖上說十三年事,當真是巧,聞青細細想來,距離那件事,也差不多有十三年了。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他沐着十年風雨,提劍不為問道,而為浴血。
聞青青衫磊落,朱顏青鬓分明正年少,給人的感覺,卻好似回首百年。
他膚色玉白,此刻趁着微光看去,好似透明了一般,随時能随風化去,不可留戀。
他看上去随時都是溫潤清和的,那一日魔怔好似不過幻影。
聞青就噙着那樣一抹淡笑,看着眼前,辟邪山莊最後一場煙雨。
而梅若風踩着深淺步子回訪時,卻碰到了梅若雲。
梅家兄弟的臉是一樣的蒼白。
只是梅若風因酒醉而多了幾分淺紅,看着十分輕佻,梅若雲冷笑:“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喝酒。”梅若風眯着眼,一臉惬意:“死到臨頭享樂一回有什麽不好?”梅若雲怒極,揚手便是一耳光。梅若風本就站不穩,被他扇了一掌,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蒼白的面孔浮現出鮮紅的指印,瞧着十分駭人。
“大哥何必如此生氣,本就是個病痨子了,氣死了怎麽好?”梅若風揚起紅腫的臉,言語刻薄得近乎惡毒。梅若雲咳得撕心裂肺,他一身武功,卻也救不回他的命:“梅若風!”他的怒吼聲十分可怖,好似要将梅若風五馬分屍一般。梅二爺笑了笑:“大哥,我困了,沒空聽您教誨。但您放心,您病死之後,我一定替你收屍。”
梅若雲低沉着臉,咬牙轉身離開。
梅若風低沉地笑了,垂着頭,笑聲如鬼魅。
而這一切,謝紫躲在樹上,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