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記得你

雨過天晴,耀眼的陽光照射下來,溫括拿手擋了擋,也彷佛是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初夏,那個他們都還天真爛漫的時候。

他爹出征高昌之前,将他交給了自己的叔父,叫他好好跟着溫家的讀書人,習文斷字,不要出去瞎跑。

侯家三子,一為安國,二為定家,三為···

侯世伯那時候并沒有說,侯灏要做些什麽,估計那時候他自己也想不到,之後不到三年,侯家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吧。

曾經在西疆叱咤風雲的開國名将,最後也落得個謀反被殺的下場,侯家滿門雖蒙聖恩,保全了性命,卻也要永遠地離開長安。

他就這樣走了,溫括想過去追,卻怎麽也追不上,他被叔父抱回了家裏,關了起來。

那時候侯瑭還只是一個軟軟的小孩子,十多歲,個頭也只有自己的一半,卻整天纏着自己,賴在自己家裏不肯走。

他的父親是太宗皇帝的心腹,所以自然也在朝中身居高位,跟溫家這樣的世代讀書,又在關鍵時候站錯了隊的人家,截然不同。

第一回接他來的那天,侯瑭穿了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來,連衣領子都是敞開的,要跨進門的時候,差點還被絆倒了,幸好自己過去接住了他。

那小臉粉嫩嫩的,咧着嘴就開始沖着自己笑,笑得人心花怒放的,一點都招架不住。

他大哥也是,對他很舍不得,要不是他得跟着他爹一起去高昌歷練歷練,他非得把自己這個樂樂呵呵的弟弟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不可。

“元回,阿瑭就交給你了,他要是敢惹事,你就打他屁股!”

侯瑀說着吓唬他的話,但手裏卻怎麽也不肯撒開牽着他的手。

那時候侯瑭還很小,十來歲的年紀,他不知道為什麽父兄要離家而去,他們要去做些什麽。但他明白,等他們再回來時,家中肯定又是風光無限的景象,所以他不害怕,反而顯得格外期待。

他在溫括懷裏不停地撲騰着,朝着遠處車馬離開的方向,跟大哥揮手告別。嘴裏還不停地呓語着:“哥哥快回來,我等你喲!”

轉臉再一看面前抱着自己的溫括,他也一點不害怕,相反,令溫括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還很粘着自己,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你是我大哥的朋友嗎?”

那小小的聲音小小的嘴,問着讓溫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問題。

“我···算是他的朋友吧,那你呢,你是他的什麽人?”

“弟弟,二弟。”

“哦,你是二弟呀,那你們家還有誰呀?”

“阿淑和阿灏,他們還小,比我還小呢!”

小孩子的話就是這樣,雖然無聊,但偶爾聽聽,也讓人覺得甚是有趣。尤其是說這話的人,還是侯瑭這樣的特別招人喜歡的孩子,身世好,人也乖乖的很聽話,就更加讓人欲罷不能了。

說是自己教他兵法,其實溫括自己都沒怎麽看過兵書,反倒是侯瑭,一看一個準兒,問什麽他就知道什麽,小腦袋瓜就是格外好使。

溫括也沒什麽脾氣,誰叫自己本事小,教不了呢,到頭來,還得是他牽着自己的手,指着兵書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叫自己來讀。

溫括別的不說,耐心還是十足的,再加上侯瑭也不愛哭鬧,所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裏,幾乎都是侯瑭說什麽,溫括就照做什麽就是了。

溫括那時候就不明白,他為什麽對自己家情有獨鐘,一定要來,所以教書習文的間隙裏,他經常帶着侯鎮出去,他問他,喜歡這個家裏的什麽,那個年紀小卻膽子很大的侯鎮,立馬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自己來這兒,就是為了看他!

“看我?我好看嗎?”

小侯鎮用力地點着頭回應着他,嘴裏還帶着甜甜的笑。

“你爹可不是讓你來看我的,你要是不好好熟讀兵書,回頭你爹知道了,肯定要帶你回去的。”

“我不想回去,哥哥我想留下。”

他哀求着溫括,叫他不要趕走自己。可他哪裏會知道,不是自己要趕走他,而是陛下下旨,要他去給太子的長子伴讀,自己的家世,又怎麽能跟東宮相比呢,自己再也留不下他了。

“以後不要叫哥哥了,叫我溫括吧,到了東宮,就要守東宮的規矩了,不能随便叫人哥哥,知道嗎?”

“我只這樣叫你!”

甜甜的聲音,再加上他那自出生時便帶在臉上的兩團肉肉,搖頭晃腦的,讓溫括覺得眼前這個孩子,真是可愛極了。那時候他自己也不會想到,自他離開溫家開始,去了東宮的那幾年,自己竟然會這樣地想他。

那一團能帶給自己溫暖和無限樂趣的小東西,突然就這樣沒了,還真是讓人心裏沒着沒落的,不好受得很呢。

他們在一起呆了好幾年,那段時間,溫括甚至覺得,自己都能感覺得到,,那個孩子在慢慢長大,他已經不是那個小孩子了,不會一直都依偎在自己懷裏了。

可他不想面對的,終究還是來了,他回了家,又去了東宮,他不會再來找自己了。自己于他而言,也只是小時候在一起玩鬧過的一個大一點的夥伴罷了。

他走之後,溫括時常會在無聊時夢見他,在自己懷裏跟自己鬧,跑出去躲在樹枝上叫自己去找。他都一一應了下來,陪着他到處去瘋。

其實也不全是為了好玩,那個時候他幹什麽叔父都會過來橫插一腳,不讓他做,但只有這位小侯公子來的時候,叔父才回縱着他,他也喜歡他來,陪着自己,打發無聊的時間。

回想起自己人生中最無趣的那段時候,他總還是第一個想到侯瑭那一臉甜甜的笑,實在是讓人挪不開眼。

那時候他也只是覺得好玩,這世上,竟然會有武将生出怎麽乖的男孩子來,簡直是讓人不敢相信。

可昨天再見他,溫括竟覺得有些恍惚,那個抱起自己的男人,怎麽會那麽像他,又那麽不像他呢?晚上趁人入睡時,溫括偷偷看過,真的是他,脖子後面還有那一個小紅點點呢。只不過他連名字都改了,樣子變化也很大,應該是不想長安的故人來這裏,見到他如今如此落魄的樣子吧。

他打聽過他的,在長安時,就四處去找人問,知道了一些他在黔州的事,只是再見面,即便有再多的了解,也終究還是難以掩飾他如今的落寞,自己也不好貿然開口再打攪了他的生活。

溫括假裝不認識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只是跟他客氣着,保持着距離。

“公子,他們人呢?”

這次出遠門,叔父特地叫了溫岐跟着自己一起來,可他就是願意叫自己公子,就是不叫自己兄長。

“一家人,你怎麽老是不聽呢,以後還是叫我大哥吧。”

“好,公子···大哥!”

溫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這就對了嘛,溫家早就大不如以前了,你我不必如此生分,都是一家人,嫡庶之分,在黔州這種地方,就更不用講究了。再說了,溫攘他們沒來,別怕。”

溫岐興奮地點了點頭,這也算是自己得到的一種肯定吧,更何況還是從溫括嘴裏親口說出來的。

“司馬大人,您起了。”

趙回聲也跟着下了樓,轉天再見這位氣質不凡的長安公子,還真是有點不是此中人的模樣呢。

清俊的面孔,挺拔的身量,就連肩膀都端得直直地,那身皺巴巴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看着怎麽就那麽爽利幹淨呢?

“趙公子吧?”

“是,是我,您認識我?”

趙回聲還有些詫異呢,怎麽你剛來就先認識我了?

“路過蜀中的時候,得見過令尊一回,他聽說我是要來黔州上任的,所以托我,一定要照顧照顧你。”

“哎呀,我這個老爹呀,真是敗事有餘!”趙回聲別過臉去,抱怨了兩句,“那什麽,司馬大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我爹這個人就這樣,大老粗,什麽都不懂,要是有什麽得罪的地方,您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啊!”

“放心,父母之愛子嘛,我明白的。再說了,令尊很大方。”

說着,溫括還叫溫岐從他們的包袱裏,拿出了一堆沉甸甸的東西來。

“令尊說,這是給我的,可我還是覺得,該交到你手上。”

他側過身去,趙回聲也順眼看了過去,沒想到竟然是一堆金銀!

爹呀,你是真嫌我在黔州待得太舒坦了嗎?他在長安,可是出了名的鐵面人物,連禮部的人都走不了他的後門,你現在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那什麽,司馬大人,我···我爹他···”見溫括轉身要走,趙回聲也趕緊跟在了他身後,“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爹他也不是這個意思,他這個人就是···”

“財大氣粗嘛,我知道,不必擔心,我是真想把這些錢交到你手裏的,畢竟是家裏的血汗錢,留着用吧。”

趙回聲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出門的背影,還是忍不住地多看了兩眼,有些心虛。

直到侯鎮趕着馬車回來,他才跟他說起了這件事。

“真的?”

“真的呀!也不知道我爹什麽怎麽想的。”

“留着用呗,你要是不想花,我幫你花點,正好我們家要換個地方住了。”

“為什麽要換,之前那裏你妹妹不是挺喜歡的嗎?”

“三娘病了,要換到城裏來,看郎中近些。”

說起這個,侯鎮還不由得垂下了頭去,看來他确實是有些捉襟見肘了。

“放心,三娘對我也不錯,我不會看着她病死在家的。這樣吧,這些錢你先拿着,先給她治病,以後你再還給我就是了。”

“好!”

侯鎮喜笑顏開,欣然同意了,殊不知,趙回聲此時已經有了些別的打算,他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把你小子給套牢了!

溫岐不認識路,所以侯鎮就坐到了馬車的前頭去,他們倆騎馬跟在兩邊,回去黔州的路上,天氣倒是不錯,挺風和日麗的,就是這氣氛嘛···

“那個,司馬大人吶,您是第一回來這黔州吧?”

趙回聲打破了僵局,遞出了話茬。

“是啊,聽過,但沒來過。”

他掀起轎簾,看向前頭,卻在嘴上回答着趙回聲的問題。

“那您看,這黔州如何?”

“臨近南诏國,又靠近吐蕃,實在是邊塞要地,朝廷應該多加些錢銀,護衛邊防才是。”

“是嗎?溫大人還懂兵法呢?”

“以前教過別人認字,他喜歡看兵書,也喜歡抄兵書,所以知道一些。”

“哦,對呀,您父親以前就是文學館的學士吧,我倒是給忘了呢,您別見怪啊。”

“沒事,閑聊天嘛。”

兩人倒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一路,可坐在車前的侯鎮,卻是萬分難受,他想回頭去确認,溫括說的那個人,是不是自己,可他又不敢,生怕人家對他已經厭惡,甚至是要決絕地遠離自己,那樣一來,自己可就真是人財兩空了。不僅見不到老相識,就連黔州府衙門的差事,也要被攪黃了。家裏正要用錢,自己絕不能如此莽撞!

侯鎮暫且壓制住了內心的躁動之火,不停地深吸氣,想盡力緩解自己的緊張和渴望。

可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情感,是很難被三言兩語就趕回去的,只要自己越想,它就會越往心裏堆積,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最後再也壓制不住了,他的身體就會跟着顫抖起來。

“侯公子?”

溫括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他身後來,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關切地問道。

侯鎮轉身看到這一幕,頓時傻眼,那分明就是他嘛,就是他呀!

那雙眼睛,就是自己第一次在溫府門口見到他時,他對着自己笑的樣子。

那天也是這樣的陽光明媚,可那個站在門口等着自己的大哥哥,看着卻比太陽還要耀眼些。

他沖着自己笑,過來拉自己的手,讓小小的自己團在他的懷裏,他還給自己講各種各樣的故事···

他還是那樣幹淨,那樣明媚,那樣讓人魂牽夢萦···

侯鎮看着愈發靠近的那張臉,頓時呆在原地,死死拽住了缰繩,腦袋裏也被瞬間放空了,只剩下眼裏還瞧得見的他。

“侯公子?”

還是那個聲音,那樣爽朗利落,他還是在叫自己。

“啊?”

侯鎮方寸大亂,不住地低頭尋找,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麽。

“我是想問問你,咱們還有多久到啊?我聽說,黔州出了鬼火案,斷案了嗎?抓到裝神弄鬼的人了嗎?”

“你也不相信有鬼?”

“我不信,我只信信得過的人。”

他只信信得過的人?

這話侯鎮原先就從他嘴裏聽過,他跟自己說過的!

那是他抱着自己,在看過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之後,告訴他的道理。

那就是,人,永遠比鬼神更可靠,但也比鬼神更可怕!所以,只能相信自己信任的人!

是他,真的是他!

侯鎮欣喜地回過身去,有些掩抑不住內心的喜悅了,是他就好,他來了就好。

“侯公子?”

“啊?哦,快了,快到了,鬼火案···我們還在查,馬上就要有眉目了。”

“那就好,以後在黔州,還請侯公子多多照顧了。”

“言重了,我會的。”

侯鎮心裏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欣喜,他激動極了,可是卻不能表露出來,只是不停地控制着顫抖的雙手,駕馬繼續往前走。

他來了黔州了,他人生地不熟,他需要我!

帶着這樣的念想,侯鎮一掃之前因三娘生病而花光家裏所有錢財的陰霾,這困頓無趣的日子裏,他也終于有了些別的念想了。

黔州山勢陡峭,山路也不好走,很多時候看着近在眼前的路,卻要趕上大半天才能到。

侯鎮自己是沒有這麽矯情的,但一路上,他總是借口車上還有傷員,不能長途勞累,所以時不時地就叫停他倆,要停下來歇息。

“你叫我一起趕路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趙回聲一看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頓時就來了氣。

“人家是司馬!”

侯鎮則拿着他說過的話,來塞住他的嘴,弄得趙回聲是既氣又急,就是找不出半點道理來反駁他。

“我無事,只是外傷,這次多虧了兩位,及時趕來救了我。我已經耽擱各位辦案的時間了,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免得刺史大人久等了。”

“聽見了吧,司馬大人發話了!”

趙回聲被氣得頭也不回,徑直沖到前頭去,侯鎮本想為他開解一番,卻沒曾想,那邊的溫括正等着自己呢。

“侯公子,可以搭把手嗎?”

他伸出手來,遞到侯鎮面前,想叫他扶自己上馬車。

侯鎮當然願意了,快步就挪動到了他的身後,站在後面時,他還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鎮靜了好一陣,這才穩定住心緒。

“來,我幫你。”

侯鎮本來想的是,扶他一把就算了,可不知怎麽的,手腳跟不聽使喚了似的,手非得搭在人家腰上,大腿還支到了車駕邊上給他當梯子。就這樣,侯鎮用了一種極其暧昧的姿勢,将他送上了馬車。

雖然他不敢去看此時此刻溫括的臉色如何,反正他自己是有些不敢擡頭的,簡直是丢死人了!他不會以為自己是個色鬼吧?其實我根本沒那意思的,我就是···

就是有些情不自禁罷了,你不會怪我吧?

安慰了自己兩句,侯鎮便大聲叫喊着,架着馬車帶着他,再往州府趕去。

躲進車駕裏,溫括其實也早就已經紅透了臉,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為什麽會那麽問,為什麽會突然想叫他一聲,可他就是想讓他過來,到自己身邊來。

那個自己在他小時候便已經埋下的種子,現在好像···在再次見過他,看到他長大成人之後,似乎開始發芽了···

溫括雖然不認為自己是什麽正人君子,可他還是自認自己是個有原則的人的。但回想起自己那時的玩伴,那個香香軟軟的侯家公子的時候,他總會格外的高興,還總會浮想聯翩···

一想到這裏,他就忍不住地要扇自己耳光,但手懸在半空,車前那個人影,被忽明忽暗的日光映照在簾子上時,他看見的,明明就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的身影,他不是孩子了,他真的長大了。

或許,他對自己也有意呢?畢竟那時候···他們可是喝過交杯酒的。

但他為什麽要回避自己呢?難道是他覺得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不純,他厭惡自己了?

溫括知道,自己來,是為了整個溫家的未來希望,整個溫家的名聲,皆系在自己手中了。

可這矛盾嗎?不矛盾吧?難道自己就不是溫家人了,自己就不該有些別的念想留在心裏了?

他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好,那個在長安校場,在太宗皇帝壽宴上舞劍的少年,成人了。

溫括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心底裏的暖流,正在浸潤着自己心裏的那片枯蕪,他想要···想要聲名,更想要他!

那一刻,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就算是他不願意接納自己,自己也一定會做到,讓他重新信任自己的。自己會憑着真才實幹,憑着自己破獲的一樁樁案子,正大光明地重回長安,徹徹底底地重獲他的信任!

“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各懷心事,一路上愣着神,不知不覺間,便已經到了州府衙門門口。

前頭的趙回聲叫喊了兩句,裏面的人也跟着出來了,車裏的人也下來了。

侯鎮再次伸手去扶他,他也很是自然地将手伸了出去,兩人就這樣,在默契的達成下,又伸手來到了同一個地方。

“喲,溫司馬,你來了!”

安戟在這時候出現,打斷了兩人,他們也各自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靈巧地下了車。

“見過安刺史,下官新任黔州司馬溫括,來遲了,還望您勿怪。”

“哎喲喲,司馬這是說的什麽話,我盼你呀,那是如久旱盼甘霖一樣啊!現在你來了,黔州這攤子也就不用只放在我一個人身上了。”

說着,安戟就要拽着人往裏走,這時候溫括卻回過頭去,看向了為他駕車的侯鎮。

“多謝侯公子。”

他很客氣,侯鎮就更客氣了,甚至還給他行了個禮,弄得溫括心裏別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老侯啊,三娘找你呢,快回家去,我已經叫七七去送藥了,他也還有事跟你說。”

“好,我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一步三回頭,侯鎮有些舍不得就這樣離開,但三娘出事,他還是不得不趕回去看一眼的。

“刺史大人,那位侯公子,他是···”

“哦他呀,他是長安來的。”

安戟沒有直說,想必在他心裏,也是視侯鎮為心腹,視他這個新來的為不值得信任之人的吧。

“他娶親了嗎?”

安戟剛想敬他一杯酒,沒想到溫括就如此語出驚人,差點沒給他那酒杯子都吓得摔掉了。

“啊?”

“哦,我只是好奇,像侯公子這樣的才俊,應該有不少姑娘都中意他吧?”

“是,是不少,黔州很多大戶,很多官員,都想把女兒嫁給他呢。”

“那就是說,他還未娶親了?”

“那是自然了嘛,但他畢竟是罪臣之後,多少也是···哎,不說了,來來來,老弟你連日奔波,現在到了黔州了,就先好好歇着,今天咱們就不醉不歸!”

安戟對于他的這個辦案能手侯鎮,看來還是保護得挺好的,別人連問問,他都不願意多說兩句。

溫括心裏也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既然你還未娶親,那就別怪我···沒忘舊情了。

被他灌了好多酒,溫括也适時地假裝喝醉了,他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他要去找找侯鎮,看看他在何處。

見他被人帶回衙門後面的廂房歇息,溫岐也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向他禀報道:“公···大哥,他去了醫館,去看了一個婦人,瞧着,像是侯将軍以前的小妾。”

“是叫三娘的那個嗎?”

“好像是。”

“侯家主母在當年就已經懸梁自盡了,所以現在除了他那兩個弟弟妹妹,他也只有這個三娘在身邊了。對了,郎中怎麽說,病得如何?”

“看起來挺嚴重的,拿了好些藥,最後侯公子沒錢了,還是一個小厮來幫他擋的賬呢。”

“小厮?是衙門裏的嗎?”

溫岐回憶了一下,想了想今日在衙門口遇見的這些人,搖了搖頭:“不是,看着吧···挺富貴的。”

“富貴?黔州這樣的地界,還能有富貴之人?”

猛的一下,他想到了一個人!

成南王!

承乾太子的長子,現在就在黔州,看來是他了。

陛下以仁德之心得先帝賞識,在亂局之後,被冊封為太子,所以陛下他在乎名聲,更要保護好那幾個嫡長兄的孩子。而這個遠在黔州的李侗,就是他最為在乎的了。

難怪呀,富貴之人,就是他沒錯了。

那時候侯鎮被迫離開溫家,就是去的東宮伴讀,他跟這個成南王,應該也是在那個時候有的舊情了。

“王府那邊,送禮過去了嗎?”

“已經送去了,我跟管家說了,是新來的司馬,送來的禮物。”

“收了?”

“收了,他還問呢,是溫大仁溫先生之子,溫彥博先生之孫嗎。”

“知道了就好,這樣咱們在黔州,也好行事了。”

可剛說完這話,溫括心裏就隐隐作亂起來,那個李侗會不會也···

應該不會,在長安的時候,他的名聲都已經傳遍了,那是個不折不扣的放蕩王爺,怎麽可能會喜歡阿瑭呢,不會的不會的!

不過既然他不喜歡的話,那自己也就可以再看看了,免得阿瑭以為自己就是沖着跟他重逢而來的,誤會自己是個色鬼可怎麽好。

“大哥,你笑什麽?”

溫岐有些看不懂了,不就是送禮加看病嘛,他在笑什麽呢?

“你不懂,他鄉遇故人,還是知心···算了,阿岐,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的。”

“那我長大了,你會趕我出去嗎?”

“怎麽會,你永遠都是溫家的一份子,我護着你!”

“多謝大哥,我一定會···”

溫括知道他又要作出承諾了,連忙打斷道:“你該為你自己活着,咱們誰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你呀,太較真了,心眼太實了,會吃虧的。”

“為了大哥,我願意!”

“剛說的話你就忘了?”

溫岐猛地搖了搖頭,走近到了他身邊,這是溫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拿正眼瞧過自己的人了,自己絕不能辜負了他!

“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他?”

“嗯?誰呀?”

溫括還當他是個孩子,所以不太願意跟他說這些事,每次他自己提起時,他也總是借口就搪塞過去了,但今天,他問得很認真。

“就是那個給你趕車的人。”

“你好奇他嗎?”

“不好奇,我只想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哥你會喜歡他。”

“我···其實不喜歡他,我只是很多年沒見過他了。”溫括一邊講着往事,一邊叫他坐到自己身邊來,“那時候他還小,比你現在年紀都小呢。他父親征戰在外,所以就把他放在了咱們家,我教他溫書習字,幫他研習兵法,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很多。”

“那你很了解他咯?”

“那時候他才十來歲,後來他有事離開了,再往後不久,他們家就出了事,他們舉家搬到了黔州來,再也沒回過長安。”

“大哥,你是不是挺想他的。”

溫岐這樣一問,溫括就忍不住地笑了,想,倒是有點想的,不過不是現在這種想,那是一種單純的對故人的思念而已,但現在,他竟然會覺得···

“哥,你怎麽了?”

溫括想到了不願意面對的畫面,開始猛地搖頭,給溫岐吓了一跳。

“沒什麽,就是有些心慌。他也還是個孩子,我對他,最多算是···期待吧,就像對你一樣,想看着你們長大,如今瞧見他,有些激動而已,不是什麽別的感情。”

“沒事,大哥要是喜歡他,我去把他綁回來!”

“哈哈哈哈哈,你打得過他嗎?”

溫岐又開始搖頭,一搖頭臉上的小肉肉也開始跟着甩。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去辦正事了。”

兩人同住一屋,他在這頭,溫岐在另一頭,以前是因為害怕,溫攘他們老是欺負他,所以溫括就把他帶在了自己身邊,現在他倒是賴着不走了。

黔州果然霧氣重,他們剛來的頭一天,便見識到了。

層層疊疊的霧氣漫出來,擠在街市上,房檐上,到處都是,還趕都趕不走,只能忍着,憋着。

“司馬這麽早啊?”

安戟估計是在等他呢,所以他一開門出來,就遇見了他。

“見過刺史大人,您也這麽早。”

“剛來不習慣吧?我前兩年剛來的時候也跟你一樣,過兩天就好了。”

溫岐還以為,他說的是過兩天霧就散了呢,頓時就手舞足蹈起來。

“哈哈哈哈哈,你想多了,是你适應環境,不是環境為你而變。”

溫岐頓時沒了生氣,癱在牆角,不想動彈。

“我帶你們出去轉轉吧,黔州不比長安,什麽都有,什麽都新,這裏呀,瘴氣重,人員呢,也雜亂,不好管理。這不,前兩天的鬼火還沒弄清楚呢,老百姓也是瞎傳,弄得人心惶惶的。”

“這件案子,是侯鎮調查的嗎?”

安戟還以為他是想興師問罪呢,趕緊就為他開脫道:“司馬別誤會啊,他只是我請來的,不是衙門裏的人。這個案子呢,他是參與了,不過中途不是去接你去了嘛,所以耽擱了兩天,剛一回來呀,就立馬又去查去了。”

“他去哪兒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溫括竟然不是要問責,而是在追問侯鎮在何處。

“他···應該是去陀山縣那邊了,七七跟他說,那個餅鋪子掌櫃是陀山縣人,王府的那個下人,也到過那裏,他覺得有蹊跷,所以連夜趕過去了。”

“王府也出現鬼火了?”

“是啊,王爺也知道這件事了,要是再讓陛下也知曉此事而咱們還未破案,到時候恐怕···”

說着,安戟就開始想着如何算計着讓他接手這件案子了。

“刺史放心,我既然來了,就一定會盡快斷案的,不會讓您為難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我就等着老弟你的消息了?”

“是,刺史放心交給我就是。”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安戟,溫括便想駕馬去追路上的侯鎮,被溫岐給攔了下來:“大哥,你傷還沒好,歇兩天吧。”

“歇兩天?沒聽人家剛剛怎麽說呢,叫我趕緊查清案子!再說了,已經有人為我們蹚水了,我再不去,就會落人話柄的。”

“咱們還沒找他們算官道被劫的賬呢,他們倒好,現在就逼着你去查案!”

溫岐有些氣憤,直踹眼前的石柱子。

“那件事不是沖着我來的,所以···以後別提了,提了也不會有什麽水花濺起來的,反而會讓咱們在這裏陷入被動。”

“你怎麽知道的?”

溫括笑了笑,摸着他的腦袋,叫他別管這些,也別再問,他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溫岐也不好再開口,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那個叫什麽陀山縣的地方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