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奔向你
黔州偏僻,除了到蜀中渝州的路好走一些外,到別的地方,都是難如登天,因此除了像侯鎮這樣被發配至此的,還有像趙回聲這樣腦子有病的,還有安戟這種要來給自己掙點名聲的,沒人願意真的來這裏吃苦受罪。
尤其是這裏一年大多數時間都有瘴氣彌漫,雖然不致命,但也能讓人難受好一陣子了。
回去一晚上,侯鎮都在不停地幻想着,這個主動要求要來黔州的年輕公子哥,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他也是想來撈點名聲就回長安的嗎?自己是不是又得給他做嫁衣了呢?
不過相較于這個,侯鎮更關心的,還是他長得怎麽樣,畢竟天天看這些歪瓜裂棗的,實在是已經看夠了,要是再不來兩個順眼的美人,自己這輩子可就真要爛死在這崇山峻嶺之中了。
“哎,你快點!”
侯鎮有些不耐煩地催促着落在後面的趙回聲,騎在馬背上,他也曾偷偷看過,趙回聲也算是這幫人裏難得的标致人物了,只不過啊,人家是西南趙家唯一的獨苗,自己可是不敢禍害他的。要是叫他爹知道了,肯定要把自己大卸八塊,扔進黔州的山林裏喂狼的!
“來了嘛,急什麽,他又不是馬上就到了。”
趙回聲平時在家,都是乘轎,在黔州辦案時,也是跟着侯鎮一起走路,基本上沒怎麽騎過馬,所以坐在馬背上的時候,顯得格外吃力些。
“真是蠢死了!”
侯鎮一邊罵着,一邊翻身下馬,徑直走到他面前,再一個靈巧的起身上馬,直接來到了他身後。
“你···你幹什麽?”
“教你啊,不然像你這麽蠢,咱們什麽時候能到!”
侯鎮二話不說,牽起馬繩,然後就握住了趙回聲的手,還在耳邊提醒他道:“速成的,要用心聽,不然這深山老林裏,摔斷了腿也沒人幫你治。”
“好。”
趙回聲輕言輕語地回答道,此時他的臉,已經紅到耳根子來了,腦袋也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怎麽了,你還怕呀?”
侯鎮倒是大方,就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感覺得到,前頭這個人愈發燥熱起來的身體,還有他已經僵直了的雙手,正在不聽使喚地被他握在懷裏。
“不怕,你教我,我學得會。”
這點他倒是沒說錯,別的或許他不行,但在學東西這塊兒,他們老趙家,可都是一頂一的好材料!
半晌,趙回聲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侯鎮也翻身下馬來,仰面盯着上頭的他,囑咐道:“實在不行,跟我一起走吧,免得路上真耽誤了時間,叫人笑話你。”
趙回聲是真想答應下來呀,但他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跟他靠那麽近,會不會還有別的什麽想法出現,最後還是忍痛拒絕了,他要自己騎着去!
“好,那你跟緊了,別落下,林子裏還是有不少東西出沒的。”
“是髒東西嗎?”
他畏首畏尾地躲到了侯鎮身後,像是真的看見了什麽似的。
“現在是白天,傻子!”
駕馬而去,趙回聲卻還在原地品味着他說過的話呢。
“跟上!”
直到他再次呼喚自己,趙回聲才回過神來。
“來了!等我!”
他們要去黔州、渝州、蜀中三地交界的地方接人,所以要盡量快些趕路,才能在天黑之前到達驿館,歇上一晚,明日才能有精力趕到目的地。
不過那一晚上趙回聲卻怎麽也睡不着,他不知道,原來那個人離自己那麽近的時候,是這樣一種感覺。他不停地翻來覆去,想以此來緩和一下心裏躁動的情緒,卻沒想到把侯鎮也給吵醒了。
“還不睡啊,大少爺,睡不習慣嗎?”
這裏豈止是條件簡陋啊,就連侯鎮家也比這裏強出不少呢。
“嗯,難受,感覺頭上有東西在爬。”
趙回聲像是撒嬌一般,盯着他的後背說道。
侯鎮二話不說,翻了個身就将裏衣脫了下來,甩到了他臉上。
“幹嘛?”
趙回聲既驚又喜,還以為自己臆想的事馬上就要發生了呢。
“枕着它睡吧,沒蟲子了,幹淨的。”
說完,他就又倒頭睡下。
趙回聲看着手裏的裏衣,望着前面一片淨亮的後背,甚至忍不住地想伸手上去摸,但最後理智還是将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抱着懷裏的東西,趙回聲甜甜地睡了過去。
“哎,醒醒!”
一大早,他還在做夢呢,侯鎮就已經早早準備好繼續趕路了。
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見的就是侯鎮那一片敞開的前胸,挺立在自己面前,沒有絲毫阻礙。
這趟來得真是值了!
他在心裏暗自歡喜道,盯着他的目光也久久不能挪開。
“看夠了嗎,衣服給我。”
侯鎮一把拽過他手裏的東西,已經皺皺巴巴不成樣子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強忍着穿了上去。
“不好意思哈,給你衣服弄髒了。”
“沒事,回去賠錢給我就行了。”
侯鎮又恢複了往日裏市儈的嘴臉,趙回聲也立馬從自己的美夢之中清醒了過來,嘴裏跟着罵起了他來。
“咱們這麽着急慌忙的,是去接什麽大人物嗎?”
“咱們黔州,哪裏來的大人物?”
侯鎮有些嘲笑着說道。
“王爺也不算嗎?”
“他?他···要是在承乾太子沒死的時候,他或許還算吧。”
此言一出,趙回聲立馬就要過去堵住他的嘴:“別亂說,那可是先帝的禁忌!也就是現在的陛下仁厚,不然吶,就你那張嘴,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仁厚,陛下當真仁厚嗎?”
侯鎮再次語出驚人,趙回聲也真的被他給整怕了,連忙捂住他,就不肯撒手。
“好了,這裏就咱倆,沒有外人的,發個牢騷嘛,不礙大事的。”
黔州的霧氣重,尤其是這個時節,瘴氣更是彌漫,一轉眼的功夫,侯鎮就自己走到了前頭去,不見了人影。
“等等我!”
兩人策馬飛奔,他們都知道,安戟叫他們放下手裏的案子,跑去那麽遠的地方接人,這個人肯定不一般,所以一路上兩人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錯過了什麽達官顯貴,叫人家以為黔州衙門怠慢了他。
“屁股都給我颠碎了!”
趙回聲一邊艱難下馬,一邊抱怨道。
“咱們就在這歇息了吧,說不定今晚就能等到他。”
“你認識他嗎?”
兩人一邊套馬,一邊聊了起來。
“不知道,我不知道來的是誰,就算是以前認識,現在估計也···世事變遷了。”
每次說起往事,他都是無限惆悵的樣子,趙回聲知道,他是不願意提及他父親的曾經,更不願意面對自己沒有盼頭的未來。所以他不停地撈錢,有時候甚至連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過打心眼裏他是知道的,那只是侯鎮轉移自己精力的一個法子罷了,他是有野心的。
“咱們就這樣幹等着?連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呢。”
這時候侯鎮卻異常冷靜地笑了起來,看着趙回聲,上下打量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麽那時候你從長安來,我一眼就在大街上認出了你嗎?”
趙回聲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幹過什麽糗事了。
“你看起來,就不是這裏的人。”
他的回答讓趙回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去想,他是想說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還是想說自己端着少爺的架子讓他不喜歡了?
“那你呢?”
趙回聲反問道。
這時候侯鎮卻沒了言語,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走出黔州這個地方。
“進去找間房先歇着吧,誰知道他什麽時候來。”
見他不願意說,趙回聲也就沒有再多言,跟着他就進了驿館。
可進去之後,兩人便發覺了不對勁,這裏明明擠滿了人,卻顯得異常安靜,每個人都盯着自己碗裏的東西,吃喝着,卻沒人發出半點聲音。
“是胡商嗎?”
趙回聲敏銳地看見了那邊桌子上坐着的四個,是西域胡人,看着人高馬大的,不像善類。
“掌櫃的!”
侯鎮卻像是無視了他們一樣,直接開口叫喊道。
“哎,來了來了!”
掌櫃從後門出來,侯鎮一見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年輕的面孔,整潔的衣角,白淨的抹布,怎麽看眼前這個人都不是這個驿館的掌櫃,看來,這裏已經出過事了,他們來的不是時候。
侯鎮穩住情緒,踩了趙回聲一腳,給了他一個提醒。他也立馬反應過來,跟侯鎮一起唱起了雙簧。
“有沒有上房啊,小爺要去長安進貨,趕路趕累了,找個好地兒給爺歇會兒!”
不得不說,在裝大爺這方面,趙回聲可真是無師自通的典範了,明明心裏虛的要死,現在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人家打擂臺。
“有,當然有了,爺,給您備兩間?”
都沒看看賬冊,他就脫口而出還有上房,看來真是有詐無疑了!
“一間,我們兄弟,住一間,回頭省點錢,還得多去長安進點好貨呢!”
趙回聲一邊袒露着自己兜裏有貨,一邊看着侯鎮的眼色,生怕自己演過頭了,現在就被人按在這裏。
“好嘞,一間上房,您走着!”
他在前頭帶路,緊跟着上樓的侯鎮也趁機觀察了兩眼底下坐着的這些人,手裏有家夥,刀槍棍棒,一樣不少,看來不是一般的流寇。裏邊甚至還有胡人,此事絕不簡單!
要是他們不動手的話,回了黔州,他也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給安戟,叫他加派人手過來,清理清理這些匪患了。
住進屋子,兩人便麻利地四處搜尋了起來,想看看屋裏是否藏了什麽東西。
“你怎麽看?”
趙回聲警惕地問道。
“不是善類,不好辦,咱們是來接人的,不能出岔子。要是他們不動手,咱們就不要先起沖突,等回去了,叫足了人馬,再來跟他們一決高下!”
“好,聽你的,那你先睡會,晚上你換我。”
兩人熟練地在屋裏布置起來,以前他們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不過大多都是仇家來尋仇,或者是被他們抓住的兇手雇兇來殺人而已,像現在這種場面的,真是頭一回見。
半夜,趙回聲輕輕叫醒了半醒着的侯鎮,在他耳邊低語道:“外頭來人了。”
“幾個,是他們的人嗎?上樓了?”
侯鎮連忙起身,四處探聽起來。
“不是,看樣子,是咱們要等的人。”
“長安來的那個?”
“沒看清,不過看穿着,應該不是那夥賊人。”
說着,兩人便趴到了窗臺邊上,側耳仔細聽了起來。
他們在跟掌櫃的說些什麽,看來是要住店了。
兩人連忙回身,進了屋裏,生怕自己太靠近走廊,會被人聽出呼吸。
“在咱們旁邊,要不要···”
趙回聲做出了一個擰頭的動作,卻被侯鎮給攔住了:“不行,敵我情況不明,而且咱們還有正事沒辦呢,我們被抓了不要緊,要是新來的那個司馬在這裏斷送了性命,安戟不好跟上面交代。”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他?”
趙回聲有些着急了,甚至是差點就要奪門而出。
“他死了,對我沒有好處,以後我在黔州,還怎麽呆得下去!”
兩人正對峙着呢,房門就被人粗暴地踢開了,踢門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趙回聲瞧見的上樓來的長安人。
“說,我家公子在哪兒?”
兩人一臉懵,他們還沒去找他呢,他倒是自己先上門來了。
“喂,你有沒有搞錯,誰認識你們家公子了?”
“還想狡辯,剛剛不是還在籌算着怎麽謀害我們公子的嗎?他早就進來這客棧了,現在卻不見人影,不是你們還有誰!”
一聽他這話,侯鎮便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開門下樓。
那人和趙回聲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這時候了,他竟然還敢妄動。
見他反應不及,趙回聲也緊跟着下了樓。
“哎,你們站住!”
眼見着人家如此忽視自己,那人也急了,趕緊跟上去,要找侯鎮好好較量較量,說說清楚!
“哎,我說你們···”
他追到樓下,看見的卻是一片狼藉,先前下樓那個男人,正站在裏頭觀察着什麽。
“怎麽回事,人呢?”
趙回聲也跟着不知所措,剛剛他們住進來的時候,明明還是人聲鼎沸的,怎麽忽然一下,就什麽都沒有了呢?那些大漢呢,怎麽也不見了?
環顧四周,半晌,別說是人了,連點響動都沒有。
“你家公子是不是新來黔州上任的司馬?”
侯鎮率先冷靜下來,問起了那個莽撞的男人。
“你怎麽知道?”
一聽侯鎮提起了他家公子,他就立馬又将手裏的長槍給舉了起來,正對準着侯鎮的眉心。
“剛剛你來時,應該也跟掌櫃的打了招呼吧,你覺得,我們和已經不見了蹤影的他相比,誰更像賊人?”
他思索片刻之後,還是不相信侯鎮所言:“誰知道這是不是你們的障眼法,他們負責劫走我們公子,你們倆留下來斷後!”
“我的天吶,你還真是蠢得可以呀!”
連趙回聲都看不下去了,直捂着腦袋不想看他。
“我們是黔州刺史派來接你們家公子的人,這是黔州的仵作。”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冒充的?”
“西南趙家,你總知道吧?這是趙老爺的獨生子,不會有人敢冒充了吧?”
那人還真就着燭火仔細看起了趙回聲來,邊看還邊打量着侯鎮。
“別看了,你們家公子正是我們要找的人,現在看來,我們比他晚進來一步,他已經被下午那夥賊人給擄走了,剛剛你看見的那個掌櫃,就是留下來斷後的。你要是還想找到他的話,就趕緊聽咱們侯公子的,不然吶,你就等着給你們家公子收屍吧!”
趙回聲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不好再繼續不顧一切地跟他們對着幹,只能先将長槍放了下來,委曲巴巴地說道:“我們家公子早就發現了,有人從蜀中一路跟着我們到了黔州地界附近,他本來是想以身入局,引蛇出洞的,他懷疑···”
話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有些支支吾吾的,看來是還有很多不想說出口的話。
“算了,先找人要緊,下午那夥人咱們已經追不上了,只能先找到那個掌櫃的再說了。”
說着,幾人就要出門牽馬去追,這時候他們身後的竈房裏,卻傳出了動靜。
“等等!”
侯鎮很是警覺,示意兩人往另外兩邊散開,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往竈房那邊靠近。
輕手輕腳地,三人已經到了竈房邊上,裏頭的人卻在此時沉不住氣了,舉着柴火棒沖了出來,還叫喊道:“去死吧!”
沒想到那個莽夫卻眼疾手快,一槍将他打倒在了地上。
“死的不一定是誰呢!”
嘴裏還不停罵着,只有一旁的侯鎮,被他的舉動給語塞住了。
“你把他打死了,誰帶我們去找你們家公子!”
侯鎮的話頓時提醒了他,剛剛還在洋洋得意呢,轉眼間他就将人給扶了起來,扔在了凳子上,看了看侯鎮,等着他發話。
“老趙,上家夥!”
趙回聲心領神會,立馬從袖口掏出銀針來,對着他的腦門、後腦勺就開始針紮起來。
沒一會,人就叫喊着醒了過來。
“不是我,不是我啊!”
“什麽不是你,別廢話,人呢?”
趙回聲惡狠狠地盯上去,腳還直接踩在了他身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還在狡辯,但侯鎮已經沒什麽耐心跟他耗着了,只見他扒開趙回聲,自己上前,将銀針一點點從他腦門前推了進去,慢慢地,慢慢地就快要消失在他眼前了,這時候侯鎮适時地吓唬他道:“這銀針看着小,要是真被紮到穴位了的話,下半輩子可以要半身不遂的,你家裏可還有別的什麽人,會顧着你一輩子?”
那人被吓得只咽口水,不敢作答,也不敢亂動,只能閉着眼,任由他拿着東西在自己眼跟前晃悠着。
“你的同伴可都已經跑了,留下你一個,我想你應該也明白他們的意思吧?拿你的命,去換他們的榮華富貴,你真的甘心嗎?不想親眼看着他們跪在你面前求饒?還是說,你就是一心求死呢?”
侯鎮的話成功打動了他,他緩緩睜開眼睛,手指着一個方向,開口道:“他們去了官道那邊,他們要把他帶回長安,去找溫家要錢。”
“溫家?”
侯鎮有些詫異,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還沒等他再多問兩句,那個人就先坐不住了,直接沖出去就找他們家公子去了。
侯鎮和趙回聲見狀,合計了一眼之後,還是決定先将這個同夥放在這兒,他們先去救人要緊。
“走,跟上去。”
三人駕馬而行,侯鎮本來落在後頭,可一想起那人說的,被抓之人姓溫,他便立馬加快了速度,趕到了前頭去。
飛馬疾馳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兒時的那個玩伴,溫家的小子,比自己大幾歲,看着瘦瘦小小的,可招人喜歡了。
他頓時累也不累了,心也不慌了,他現在就只想早點找到他,說不定還真是自己的故交呢。
他一人在前,絲毫不管身後兩人有沒有追上來,他現在好像被那個人的那句話給吸引了似的,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不是他來了。
還沒追出去幾裏地,侯鎮便聽見了前面傳來的兵器打鬥聲,聽上去還挺激烈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駕!”
再次飛奔而去,剛到地方,侯鎮便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只見一個身着素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男子,正舞動着雙劍,跟那群人搏鬥呢。
“看什麽,救命啊!”
那人叫了他一聲,侯鎮卻只忙着看他的臉,他想要确認,這是不是自己想見的那個人。
等他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身中一箭,倒地不起了。
侯鎮連忙駕馬飛奔趕去,在他們繼續出手之前,将那人救了下來。
将他摟進懷裏的時候,侯鎮看得更真切了,像他,又不像他,他不會使劍,更別說雙劍了。
剛剛瞧着這人在亂軍之中從容自若的樣子,倒像是個征戰多年的将軍似的,一點不怯。
“小心!”
侯鎮正欣賞着呢,身後卻突遭暗手,那人連忙幫他擋下一刀,再次痛苦倒地。
侯鎮見狀也拾起了地上的劍,三下五除二的,那幫人不是被打傷了,就是慌亂間直接逃命去了。
轉身看去,那人還倒在地上沒有動彈呢,侯鎮連忙跪下身子,将他扶進懷裏,解開衣裳,幫他抱住了傷口。
剛要開口問,那人就先聲奪人,打斷了他:“待會,別跟別人說,是我把他們打跑的,行嗎?”
“為什麽?”
“我不想讓人知道,我會武功。”
侯鎮看着眼前這個一臉煞白的男人,正嬌軟地躺在自己懷裏,頓時心花怒放起來,即便不是他,也很像他,侯鎮真的已經很多年沒見到過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
緊随而來的趙回聲他們也趕了過來,見只有他們倆靠在地上,還以為是出了事了呢,趕緊就跑下馬來。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
那人趕緊先關心起他們家公子來。
“多虧了這位公子相救,我沒事,就是點皮外傷。”
說話時,他還緊緊拽住了侯鎮的胳膊,提醒着他,不要穿幫了。
可侯鎮一想到自己不僅沒能幫上忙,還害得他又挨了一刀,心裏怎麽都過意不去,不敢擡頭看他倆。
“人呢,都在這兒了嗎?”
趙回聲往四下看去,也沒有多少人躺在這裏嘛。
“哦,應該是吧。”
“應該?紀紳,你什麽時候還能說這種話了?”
趙回聲發現了不對勁,侯鎮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要是放在平時,他早就追殺出去二離地了,今天竟然抱着一個男人,蹲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
“你們是···”
那人開口問道,趙回聲這才想了起來,他們還沒介紹過自己呢。
“哦,您就是新來的司馬大人吧,我是州裏的仵作,我叫趙回聲,這位,是侯鎮。”
“侯鎮?”
聽着侯鎮的名字,他好像有些吃驚,不過短暫的擡頭之後,身後的傷還是将他撕裂得難以忍受,他不住地龇牙咧嘴,想緩解背後的痛苦。
看着懷裏的人作出這樣動作,侯鎮頓時方寸大亂,他想過無數次,自己會在哪裏與他重逢,或許是長安的街市,也或許是朝廷的大殿之上,就是沒想到,會是在這裏,黔州這樣一個讓他會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來的地方,盡管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先扶公子回驿館吧,傷口要止血!”
那人本想過來接手,沒想到侯鎮卻死盯着他,怎麽都不願意撒手,直接将他抱上了馬,自己也麻利地翻身上去,一點沒讓他受到波折。
“去驿館!”
他再次走在了前頭,但不一樣的是,趙回聲在他身上看到平時根本沒見過的,一臉緊張關切模樣的侯鎮。他認識他嗎,難道他們是故交,還是說,這個人就是牽絆他這麽多年的那個長安公子?
趙回聲想着想着,甚至有些生氣起來,他不明白,要是真是他,侯鎮難道還打算跟他在黔州厮守終生嗎?
騎馬跟上去,趙回聲甚至看到了,他一直用手幫他枕着,想叫他在馬上也好受一些。那種關懷備至的情感,侯鎮甚至都沒有對他弟弟妹妹有過!
不想讓他們倆獨處,趙回聲飛快地駕馬趕到了他們前頭去,沒想到剛一開門,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驿館掌櫃的,竟然死在了裏頭!
鮮血橫流,滿地不止,而且似乎還在往外面冒,看來是剛咽氣不久的。
“先別管他,先治傷!”
推開一張桌子,侯鎮便将人輕輕放了上去,又招呼來還在發愣的趙回聲,讓他趕緊止血。
“那這兒···這個人他···”
“先別管他,我待會傳信回去,跟安戟禀報一聲就是,先止血,我怕他出事。”
你怕他出事?你弟弟在深山裏不見了三天三夜,都沒見你說過這話,現在倒好,你倒是關心得很嘛!
“我先包紮,明天一早回城裏去···”
他話還沒說完,侯鎮就又開始翻找起來。
“幹什麽呢?”
“找酒,你上藥之前不得用點酒啊?”
趙回聲差點忘了,剛剛自己一直想着別的事,甚至連自己該做的事都忘得幹幹淨淨的了。
“我去拿,你看着他吧。”
不想再留在此地,趙回聲便借故去了後院。
侯鎮守在他身邊,看着滿頭大汗的他,不停地擰着眉頭,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自己,就算記得,或許他也不願意再跟自己有什麽瓜葛了吧?畢竟他來黔州,是為了功名,将來回長安時,才能得重用,于仕途上有所助益。而自己對他而言,只是拖累而已。
他伸手去摸,想看得更仔細些,他想知道,這還是那個小時候一直躺在自己懷裏鬧着喊身上疼的小元回嗎?他不敢确定,只是覺得像,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像。
他閉上眼時,侯鎮看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還會有顫抖得如此厲害的時候。他很慌,又很想确認,但又不敢下手。他知道,在他的後背上,有一團小時候被藥渣子燙傷的痕跡,那時候還是自己幫他清理的傷口呢,雖然淺淺的,但是要是看見了那個,他就能肯定了。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懸了好久,最後他還是選擇收了回去。自己尚且前途渺茫,又怎敢耽誤你呢。
“阿括,真的是你吧,你來看我嗎?”
侯鎮開始自言自語起來,自己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惆悵過了,也好久沒有想起來過,其實自己也還是個有感情的人了。
整日裏幫着安戟辦他安排的事,拿錢回家,給三娘、弟妹買些吃食,這好像就是他這些年,在大哥離開之後,陷入的生活循環了。現在,他終于等到了自己想念的東西,而且已經觸手可及。
“別看了,人家是司馬!”
趙回聲其實已經站在一旁盯了他好久了,只是一直不敢上前來,直到瞧見侯鎮眼眶裏的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才忍不住地趕了回來。
“咱們不就是來保護司馬的嗎?”
“你認識他嗎?”
趙回聲試探着問了兩句,說話時,兩人都忍不住地低下了頭去,根本不敢像平時那樣去看對方。
猶豫片刻,侯鎮最終還是選擇了說謊,其實也不算是說謊吧,因為他自己也還在懷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色心大發,所以現在的情緒格外難以壓制罷了。
“不認識就算了,本來還想叫你跟他套套人情,叫他以後對我手下留情呢。”
“留什麽情?”
“我老是沒事就溜去看戲,以前沒有州司馬的時候,日子舒坦又輕松,現在他來了,我可不得警惕點嘛。”
侯鎮看着案桌上的他,怎麽也接不上趙回聲的笑話,要是以前,他肯定會無視一切,跟他打鬧在一起的。畢竟黔州這些年,尤其是大哥離開的這段時間,自己一直都只有他這一個朋友而已。
“老趙,他傷怎麽樣?”
“傷不重,皮外傷而已,箭頭也未入肌理太深,他暈過去,估計是趕路趕得太累了。我包紮好了,明天去雇一輛馬車吧,帶他回去。他要是死在半道上了,咱倆都得完!”
最後,趙回聲還是選擇了用一種相對平常的方式跟他聊天,盡管自己現在已經有些吃醋了,他還是沒将這種情緒露在面上。
“好,你上去睡吧,我在這看着他。”
趙回聲沒有應答,轉身上樓,甚至連個回頭都沒有,他不想看,更不想知道,那個新來的,在他侯鎮眼中,是多麽的重要。
夜深了,侯鎮也慢慢睡了下去,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夢裏的長安城,夢裏的那個家,父親剛從高昌遠征歸來,那是侯家最為風光的時候。
第二天一早,他便被一陣鼓弄給鬧醒了,睜開眼一看,原來是他在挪動着自己。
侯鎮假裝未醒,仍舊閉着眼睛,享受着他對自己的呵護。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呢,人家就直接開門見山了:“公子,我可是傷員,你不幫我就算了,怎麽還幫倒忙呢?”
侯鎮不好意思地竄下床板,站定在原地,跟他對視了起來。
他竟然沒叫我名字?是因為我改···難道是因為這些年在黔州,我已經變成一個粗鄙之人了?
侯鎮忍不住地看向自己,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這時候的他看上去,才更有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慌亂和無助,平時的那些僞裝,都只不過是為了保護家人刻意僞裝出來的罷了。
“見過司馬。”
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侯鎮也只能學着他的樣子,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我聽說過你,你在長安有些名氣,聽說你在黔州辦了不少案子?”
侯鎮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那你為何不謀個一官半職呢?我看你能力出衆,頗有膽識啊。”
他一遍又一遍誇贊自己的話,叫侯鎮覺得,很不真實,他不知道這是恭維,還是他真的這樣聽說過自己。可他要是聽說過自己,他又怎麽會不認識自己了呢?自己就離開長安十年而已,你竟然把我忘得幹幹淨淨的了?
他有些哀求地看向眼前這個人,可在他眼中,侯鎮只能瞧得見決絕的冷漠而已,并未對自己有半分的憐惜。
或許他記得吧,只是不想相認罷了。
他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道,也勸自己,不要再想別的了,你在黔州活下去就已經不容易了,風花雪月之事,與你無關!
正了正身子,侯鎮也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沖着正在往裏走的人喊道:“我去叫馬車來,司馬大人先歇息吧,咱們快點趕路,明天就能到黔州府了。”
透過外頭的亮光,溫括第一次打量到了他挺拔的身影,雖然看不清臉,但這張臉,他也已經幻想過無數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