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底鬼火

“紀紳!出事了!”

侯鎮還在攤子上吃喝呢,一碗素面還沒下口,那邊匆匆跑來的趙回聲便連連驚叫,打斷了他。

侯鎮有些不耐煩,斜眼看了過去,見只是他一人前來,便沒有放在心上。

“過來坐,給你也叫一碗吶?只能吃素面哈,我可沒有餘錢請你大吃大喝。”

他熟練地挑起碗中的面條,剛要送入口中,趕來的趙回聲便伸手拉住了他:“真的出事了!”

氣都還沒喘勻呢,他就趕緊招呼道。看樣子,他不是在危言聳聽,侯鎮也趕緊扔掉碗筷,跟着緊張了起來。

“又出現鬼火了?”

他不由得皺起眉頭,警覺地看向趙回聲,順便給他遞過去了一碗湯水。

“是,是···成南王府出的事!王爺,刺史,他們···都讓我叫你趕緊過去呢!”

剛剛明明還一臉擔憂的侯鎮,此時卻像是端起了架子一般,又安坐了下來,拾起筷子,繼續吸溜起了面條,全然當做什麽都沒聽見似的。

“走啊?”

見他不動身,趙回聲甚至還想動手去拉他一把,但又怕他站起來狠揍自己一頓,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遠處,嘴裏繼續叮囑着他這件事的重要性。

“我又不是你們官府的人,我去做什麽?再說了,因為鬼火的事,我妹妹他們已經不敢出門了,人家都說,我是個禍害,惹事得很,我不去!”

“什麽叫你不是官府的人?刺史大人不是說了嘛,給你個正式的身份,叫你好辦事,是你自己不要的呀!再說了,你妹妹整天一驚一乍的,林子裏過了一只鳥都能吓死她,你管她做什麽?”

說完這話,侯鎮淩厲的目光便緊随而來,趙回聲也趕緊改口,還是連聲求饒着叫侯鎮快跟他去看看。

“那可是王府,陛下下旨,要在黔州好生安置成南王的,這先帝剛病逝三四年,你這不是叫陛下難堪嘛。”

“一張巧嘴,這麽點事,連陛下和先帝都搬出來了。怎麽着,打算吓死我呀?走吧,看看去吧。”

“哎,好嘞!”

“給錢!”

侯鎮甩了甩衣袖,自己拂身而去,只留下趙回聲在原地不停地叫罵。

“說好了你請我吃的,現在倒好,成我付錢了!”

“你有錢,西南那麽大的錢莊,也不是開着玩兒的嘛。”

自從侯鎮偶然間知道了趙回聲的身世之後,便屢次拿着這件事來塞住他的嘴。這個法子也奏效,每次侯鎮一開口,他就得趕緊跟伺候大爺似的跟上去,連忙求他閉嘴,千萬不能跟外人說起。

“你們家老爺子,也樂意你出來幹仵作這個行當?”

“所以呀,得低調,不能讓人知道了!”

趙回聲一邊牽着他趕緊逃離面攤,一邊繼續叮囑着他,叫他嘴嚴些。

“也是,你幹得也不怎麽樣,不會露出名聲去讓人知曉你是西南趙家的子孫的,我要是你爹呀,也任由你鬧去吧,反正在家也是看着煩人。”

“嘿,你這叫什麽話?我要是不來這破落的黔州做這個了無生機的仵作,我現在肯定也是名震長安城的一方富賈啊!”

他這話瞬間就讓剛剛還在看他笑話的侯鎮失了言語,定立在原地,呆愣了半天。

“那你為何要來?”

侯鎮一臉面無表情地盯着他,淡然地問道。

半晌之後開口,又換作了趙回聲無言,他直直地看向了侯鎮,心裏有千萬種滋味,卻不敢言說出口。

“趕緊走吧,刺史對你是有好脾氣的,對我可就沒那麽有耐心了。”

“你們倆都屬于是閑的沒事幹,在家待着不好嗎?”

“那你怎麽還幫他···”

趙回聲反駁的話還沒完全出口,他便立馬意識到了不對,趕緊住嘴,悶頭往前。

“這次死的是誰?”

“王府的一個下人,昨夜死的,今天發喪,沒想到剛一進棺材,就冒出鬼火了。”

“白天?”

趙回聲無奈地點了點頭,默認了他的說法。

“看來···有人想把事情鬧大。”

“鬧到哪兒去?你有頭緒了?”

侯鎮擺了擺頭,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說,只是加快了腳程,飛步往成南王府趕去。

“你們也該向朝廷要個新官來了,我整天幫着你們幹這事,算怎麽回事啊。”

趙回聲知道他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炫耀,心裏還不由得嘲笑了他一陣,轉臉就開始恭維起他來:“還不是你厲害,刺史大人靠着你斷案,才能在長安朝廷屢獲贊譽嘛。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那點官聲了,你幫他,他自然也舍不得你咯。他有錢,你有腦子,你們也算是互幫互助了吧?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聽說,朝廷派來了一個新的司馬人選,過兩天應該就要到了,到時候你不就松泛下來了嘛。”

侯鎮恍惚了一下,沒想到安戟還真找人來了,這兩年趁着黔州司馬一職空缺的機會,他幫着安戟辦了不少案子,也掙了不少錢財,現在來了新人,也不知道以後···

想着想着,他們就已經到了成南王府門口。整個黔州地界,就屬王府修得最為氣派了,簡直是比照洛陽行宮建的一樣,奢華無比。

侯鎮之前也受邀來過幾次,但都是走的後門,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此處,還有些恍惚間像是回到了長安一樣的感覺呢。

“屍體停靈在了何處?”

“在內院,刺史得知消息,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控制住了局面,王爺就叫我來喚你了。”

兩人急匆匆地往府內而去,其間所見之人,無一不是低頭接耳,私下裏在交談着今日這件事,尤其是在看見侯鎮進門之後,喧鬧聲甚至也變得更大了些。

“參見王爺,參見刺史。”

再次見到李侗,侯鎮不知怎麽的,竟然還有些心虛,自己那天的醜事被他撞破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為自己保守秘密。

“來來來,快來看看,簡直是觸目驚心!”

安戟一向是最膽小怕事的,這種時候他還能來瞧瞧,那就已經是給了成南王天大的面子了。

看他那一臉嫌棄的樣子,侯鎮大概也能猜得出來,裏頭的場面是什麽樣子了。

看了那邊的李侗一眼,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後,侯鎮便麻利地帶上趙回聲,進了屋裏。

兩人配合默契,十分熟練地準備好了之後,便沖着對方示意了一下,然後前後腳就地跟着進去查看了。

“屍體你檢查過了嗎?”

“還沒來得及呢,這不是被派去叫你了嘛。”

“你是仵作,應該先檢驗屍體的。”

“哦,對呀,我應該把王爺的話當個屁放了,然後當着王府這麽多人的面,自己跑進來,跟一具屍體共處一室,再把他給扒開來看看。”

趙回聲見侯鎮沒有絲毫客氣,他也立馬陰陽怪氣地回應道。

見他不依不饒,侯鎮也只是在笑了兩聲之後,便開始着手撥動起眼前的一團東西來。

“鬼火把屍體燒成這樣的嗎?”

“不是,是王府的人嫌晦氣,自己拿火燒的。”

說着,趙回聲也緊跟着扒拉起來,将那已經粘連在一起的腦袋給慢慢擡了起來。

“嚯!味兒真大!”

就連趙回聲這樣的老手,都有些受不了眼前的東西所散發出的惡臭了。

“不是鬼火,是有人搗鬼。”

侯鎮瞧了一眼之後,便斬釘截鐵地斷定道。

“看着也像,身上好像還粘上了什麽東西,看來,這個老哥,是惹到什麽人了。”

趙回聲更傾向于,他的死,是因為個人恩怨,但明顯,站在一旁的侯鎮卻不是這樣想的。

“怎麽了?”

看出了他的心思,趙回聲也放下了手裏的活兒,轉臉盯起了他來。

“前些天,城東的燒餅鋪子,掌櫃也是死後被鬼火所燒,你還記得嗎?”

果然,侯鎮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記得,我好像···好像記得,他是被什麽東西給砸死的?”

說話間,趙回聲就猛地一下回想了起來,那個燒餅鋪子的掌櫃,還是自己驗的屍呢。

“你再看看他。”

侯鎮手指着眼前這具,有些心急地叫他趕緊查驗起來。

“前額骨碎裂,骨片集中,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敲打的。”

趙回聲扒開來,看了又看,得出了跟燒餅鋪掌櫃近乎相同的死亡結論。

“能看出是什麽東西致傷或者是致死的嗎?”

這個問題卻難住了趙回聲,他想了想,便肯定地搖起了頭:“很難确定這個就是致死傷,不過從王府管事的那裏,我倒是知道一些關于他的事。此人平時并未與人結怨,為人也是頗為和善,沒什麽仇家。幹的差事,也都是些沒有油水的活兒,應該也沒有人會為了錢財要取他性命。”

侯鎮一邊聽着,一邊就更湊近了些,靠着案桌仔細瞧了起來,不像放過任何細節。

“鬼火起的時候,有些什麽人在?”

“這個···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出去問問?”

最後看了這團焦乎乎的東西兩眼,他倆也實在是在他身上找不出什麽門道來了,便收好東西,轉身出門而去,結果一出去就迎面就撞上了外頭幾人急切的目光。

“如何了?”

安戟第一個坐不住,站起來詢問道。

“我有幾個問題,想先問問王爺。”

略過安戟,侯鎮直接進入主題。

安戟在被他忽視之後,也并沒有惱怒,而是将視線放在兩人中間打量了起來,他倒一向是喜歡看戲的。

“見過王爺。”

“紀紳,到底是怎麽了?”

侯鎮是畢恭畢敬的,李侗卻在這個時候對他展現了不太一樣的親密,看得安戟在一旁一頓揣測。

“回王爺,他應該是先為人所傷,再被人設計引鬼火上身的,所以我想問問,他的屍身之前是被停放在何處的,又有何人能接近他?”

“管家!”

李侗招手叫來了另外一人,那人便是王府的管家。

“是,王爺。回這位公子的話,他是府裏的下人,平時只在後院活動,突然身亡,府裏也很是意外,本想直接送到城外義莊安置,但王爺心善,還是将他留在了府中置辦身後事。他的屍身,就停在後院柴房邊上的那一間裏,門沒有上鎖,誰都可以進去。”

侯鎮本來也沒有指望能從他嘴裏知道什麽真正有用的東西,所以他話才到一半時,侯鎮便迫不及待地自己開始四處打量起來。

“誰都可以進去,但也不是誰都願意進去的,對吧?”

“正是,公子所言極是。府裏的下人,只有一些是從長安指派來的,剩下多數都是黔州本地人,所以對這種死人和巫蠱之事,是極為相信且害怕的,故而,少有人願意踏足死人所居之地。”

“您呢,也是長安來的?”

侯鎮笑臉相迎上去,生怕讓人以為他是要咄咄逼人地追問些什麽,尤其是現在安戟和李侗還在他身旁站着呢,自己就更得小心謹慎為上了。

“是,公子好眼力,我原先是秦王府上的家奴,後來被指派到了東宮,後來就跟着王爺來了黔州。”

“秦王府?”侯鎮咋一聽覺得甚是詫異,“先帝先前的府邸嗎?看來你是老人了呀。”

“正是,小人乃是雍州武功縣人,家父之前就曾跟随高祖皇帝前往晉陽任官,後來又一同入關中。”

“是嗎,還真是···讓人意外呀,沒想到您竟然還是功臣之家的後人。”

侯鎮意外的不僅是他的身世,更多的,還是這號人物,竟然會在成南王府裏待着?陛下這是什麽意思,是重視他,還是想監視他?王爺知道了,竟然也沒什麽異議嗎?

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侯鎮便想着推脫出門,要去城東的燒餅鋪子查看一番。

這時身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李侗發言了:“安大人,你看侯公子如此來往奔波,卻沒個官身傍身,要是遇到些刁民擾事阻攔,事情也不好辦不是?”

侯鎮立馬回過身來,有些錯愕地看向了他,他這是要借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