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還抽煙。”
說話的人明明看起來是從泥坑裏爬出來,但汪明誠不知怎麽得覺得他像是從鬼門關回來,那一身漆黑的不是泥巴,而是一層籠罩不散的死氣。
汪明誠三步并做兩步走過去,一把将人拉了過來,一直帶到了院子裏唯一的燈泡下面。
暖橘色的燈光好不容易把圍繞在這人身周的灰黑色霧氣驅散,幽幽的亮光打在陸一飛的臉上,就顯出這人隐藏在泥巴背後雪白的臉色和同樣蒼白的嘴唇,汪明誠手掌下細瘦的胳膊還在不受控的抖。
“你不是去看設備嗎,怎麽成這樣了。為什麽沒跟他們一起回來?”眼瞧着這人渾身都濕透了,厚重的羽絨服像一床水被一般蓋在青年的身上,汪明誠邊問邊動手去脫他最外層的羽絨服。
一路走來,陸一飛不敢脫下濕重的外套,夜半的寒風吹上來,只怕自己沒有任何裝備抵擋不住,反而是在水袋一般的衣物裏身體漸漸地有些虛假的暖意。
面對他連珠帶炮的詢問,陸一飛掀開眼皮,一只手制止對方扒拉自己外套的行為,說:“你去看看跟我一起來的那幾個人,現在在做什麽,有沒有人跟我一樣身上濕了而且全是泥。”
汪明誠猶豫了一瞬,懵懂中明白了什麽:“我去找過他們,剛又下了點小雨,他們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有點濕,衣服上、褲腿上也都是泥巴。”
“神色可疑嗎?”
“你懷疑他們裏面有人有問題?你掉隊的時間,有人對你動手了?”看着陸一飛的樣子,結合他的問話,很難不讓人這麽想。
“有人想要淹死我。”
汪明誠眼眸愈發沉寂,“你招惹了什麽人。”
陸一飛茫然的搖搖頭,“我沒看到人,”目光裏流動着思索,唯一招惹的那個人應該此時還在醫院吧,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自己去看看,到底是誰想害我。”說着,陸一飛想起在生死間掙紮就湧起一陣憤怒,正要往外走。
汪明誠不贊同地抓着他不聽話的肩膀,只覺得手掌下的身體如同赤冰:“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你現在去對質誰都不會承認的,還不如我們在暗,讓對方在明處,遲早會露出馬腳。”
他緊繃的聲線又緩和下來,“你看看你,像只落湯雞,先去換套衣服。”
陸一飛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這話也有道理,這會他去人家早就把證據湮滅了,本來就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同事,也沒有鬧過什麽矛盾,誰會相信會對他下殺手呢。鄉間也沒有裝設監控器,随意指認,反而讓他的話子警察面前失去可信度。
曾經被指認為兇手,讓他格外的尊重證據。
條件有限,村裏人都睡得早,這個時候也不好意思讓人家再去給他燒水洗澡。陸一飛到房間裏,三下五除二脫下濕乎乎的衣物,打着哆嗦拿熱水瓶裏的水倒進搪瓷面盆裏,快速地擰了塊毛巾擦身。
“呲……”
滾燙的水一上身,沾着泥垢的背脊一下子收縮着,白皙的脊背上燙出了大片的紅痕。
汪明誠提着桶井水,開門進來就看到他身上差點燙起泡的樣子:“你是傻嗎,還沒給你拼冷水。”
陸一飛難得被罵了也不生氣,身上僅僅穿着條短褲,縮在一個小小的板凳上:“天太冷了等不及,我不知道有這麽燙啊。
将井水傾倒在臉盆裏,用手試了下溫度,汪明誠奪過他手裏的毛巾重新在臉盆裏浸泡,接着搓了搓。
“擡頭。”
陸一飛乖乖地仰面向上,任由汪明誠一毛巾捂在他臉上,毛巾溫熱舒适,但只一會就讓他感到些許窒息就逃也似的避開了,剛剛不久前差點在泥坑裏被淹死的窒息感還停留在他的大腦皮層裏,擦臉的動作喚醒了肌肉記憶。
汪明誠從善如流地移動毛巾,擦幹淨他花貓似的臉,繼續下指令。
“肚子。”
“背。”
“胳膊。”
泥巴讓盆裏清澈的水逐漸變得渾濁,陸一飛皮膚上冒着熱氣,像是剛掀開蒸籠的一屜白白軟軟的肉包子,暖和起來眼角微微泛着紅。
陸一飛不無感慨:“真是風水輪流轉。”
汪明誠看了他一眼就迅速離開了視線,這屜包子不知道怎麽讓他喉頭有點發緊。
“說起來,你那個時候,我還給你洗漱過耶。”陸一飛說的是汪明誠沒有自己記憶的時候,他把他當做一個小孩子那麽照顧,現在風水輪流轉,兩個人掉了個兒。
還沒等汪明誠說什麽,陸一飛就笑嘻嘻地說道:“正所謂烏鴉反哺、羔羊跪乳,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爹……”
一件毛衣飛快罩在了陸一飛的腦門上,說話的那人隔着衣服聲音很是無奈。
“你可閉嘴吧。”
陸一飛眼睛閃爍,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不過沒過五分鐘就破功了,“董事長、總經理、總助。你說到底是誰想害我?”不找出兇手,這就将橫亘在他的胸口,讓他輾轉反側。
陸一飛一個人霸占了汪明誠在房間裏的拔步床,呈大字型朝着床帳,等他解惑。
汪明誠伸手把他推到拔步床裏頭去,坐上了床沿:“你怎麽不把劉子涵算進去。”經過下午其他醫生的接觸,他已經知曉了那姑娘的姓名。
陸一飛一骨碌翻了個身,趴着看他:“她一下午和你們在一起,有不在場證明,還有她一個女孩子我應該很容易掙脫。”
汪明誠點點頭,心道傻小子頭腦還挺清醒,沒有給對方是個女孩子這個信息沖的七葷八素。“既然你說自己沒有得罪過人,那會不會是和游戲有關。”
陸一飛驚了驚:“你的意思是,還有人和我們一樣,也在這個游戲裏掙紮求生?”
“我們不會是第一批,也不會是最後一批,每次游戲都在進來新人,那在我們進來之前呢?這個游戲的進入機制和退出機制是怎麽樣的,在我們之前進來的人都到哪裏去了,有沒有人成功地離開游戲?
“離開游戲的人是不是正在調查游戲,他們查到游戲的來源采取行動了嗎?”
在前兩個世界出來的時候,陸一飛僅僅震懾于恐怖之中,也沒有如此深想,就算是猜測楊學和游戲有關,也是發覺他異常的傷口和自己一樣之後的事情。他從沒有想過,在他們這批人進游戲之前,或許有無數人已經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之所以沒有流傳出來,不過是因為蓋亞的規則。
難道除了楊學,還有其他人參與了游戲,和他進游戲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嗎?
既然拖他進了游戲,為什麽又要殺了他?
陸一飛張張嘴,不知道該不該把楊學的事情說出來,最後把心一橫,把楊學的事情說了出來。他相信汪明誠,相信他就算背景有些神秘,但總是不會害他。
聽了他的話,汪明誠果然皺緊了眉,“楊學,有機會你帶着我一起跟他對質一次,他知道不少蓋亞的事情。我們假設他使用了什麽手段,讓你代替他進入游戲進行冒險,當然他也付出了“替身”的代價,那可不可以認為他也是一個玩家,并且現在已經不需要強制進入游戲了。造成這個結果的是游戲給的獎勵也好,或是他掌握了游戲的漏洞也好,他對蓋亞的了解一定多于我們。”
陸一飛點點頭,托着下巴,反複思量汪明誠說的話,“你說的有道理,楊學在将我帶入游戲之後,還能平靜地和我平靜的交談、吃飯,出了車禍之後看我的眼神才變了,我懷疑中間有段時間他消失了一段時間的記憶,這也能看出些游戲的手筆。”
汪明誠想得更深,有他們一幫想讓游戲結束的人,自然也會有因為游戲中所圖利益甚大而不願意游戲結束的人,似乎那些人開始冒頭了。
他看看趴着眼皮子一耷拉一耷拉的陸一飛,如果對方就是沖着他來的,那麽陸一飛到底阻礙了他們什麽?
有時間他一定要讓隊伍裏的人見一下陸一飛,無論以何種形式。用了大富翁中抽到的卡,現在呂媛也醒了,他的隊伍完全可以運作起來,繼續深入查蓋亞世界的來龍去脈,這個時候要是出了岔子,估計就和他們的目标漸行漸遠了。
月上中天。
弱雞不愧是弱雞,泥水裏撈起來又裹了好一陣濕衣服的陸一飛果然發起了燒。夜半,汪明誠被嗚咽聲驚醒,果不其然發現青年燒得人事不知。還好他們醫院組建隊伍來義診的時候,同時也帶了很多藥物,其中當然包括家中常備的感冒藥。
夜涼如水,他快步進了睡得很熟的同事那間房,在一頭霧水的同事被吵醒抱怨的目光裏拿了藥回到院子裏。晾了點溫水,将人放在膝頭墊高了腦袋給青年送服。沒過半小時,陸一飛呓語就停止,并且睡熟了。
汪明誠望着那張側臉,一聲嘆息從口中逸出:“傻東西,明明是我給你擦過身,你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