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麻嶺之行

麻嶺關原是叫麻嶺,山不是很高,坡上只有零星的低矮樹木,中有一線狹窄的裂谷,地勢險要,後邊軍在此設立了關卡,才得名麻嶺關。

周遇對這個地方了解的并不多,世人大多也只知道江戈正是經過麻嶺關一役名聲大噪的,然而良好的記性讓她想起來那晚她在江戈書房翻到的朔州的地方志,麻嶺關這個地名被濃墨圈住,還有那張江戈生母為他畫的小像。

思及此,周遇目光一閃,似乎沈婧也曾以所謂當年麻嶺關一事來嘲諷過她與江戈的關系,她直覺江戈的心結便在于此。

她看着江戈目光中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的樣子,唇角一彎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燦爛笑容:“當然願意!只是現在不可以,等前輩允許你下床了再說。”

她希望江戈所作的決定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的願意對她說。

周遇彎腰按着江戈的肩膀把他摁回去靠着引枕,湊近了蹲在江戈面前微微仰起臉,伸手覆住了江戈剛剛不自覺攥緊的拳頭,認真道:“你知道的,無論你去哪,我總會願意陪着你的。”

周遇話音剛落,就覺得是不是錯覺,江戈的眼眶似乎一瞬間有些泛紅,只是還沒等她瞧仔細,就被面前的人用力扣進了懷中。

每次江戈抱住她的時候,總像是永遠不會放手似的,周遇垂眼笑了笑,擡手摟住了面前沉默寡言的人微微顫抖的脊背。

她似乎透過外面冷硬的殼子看見了江戈內心那個彷徨的少年。

聽說江戈執意要下榻出門,老者第一反應就是大呼胡鬧,只是他也知道江戈作為軍營的主心骨,再怎麽說也不能用處理後續文書工作這個借口十天半個月都不出現在人前,加之……

老者眼神在江戈和周遇的面上逡巡,這兩人似乎有什麽要事,思及此,老者只能長嘆一聲醫者難為,邊吹胡子瞪眼地去給江戈改用藥的方子,胡子揪掉了一把這才制定了一個七日計劃。

“小子,你可想好了,要想好得快,苦頭就少不了要吃。”老者摸了摸胡子,伸手把藥方遞給了江戈。

江戈匆匆一掃,聞言也并無太大反應,只拱手道:“勞煩前輩了。”

“唉。”老者擺擺手出了門,着手為施針做準備,“這有職務在身的人吶,活着可真累。”

于是接下來這七日裏,紮針,藥浴,敷藥,江戈可算是被折騰了個夠嗆,周遇有的時候瞧着都替他疼得慌,她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在江戈半夜實在疼得睡不着時挽着袖子為他助眠,所幸她這雞肋的外挂還算有些作用。

倒是江戈連着幾日見她睡不好,夜裏再疼都咬着牙做鋸了嘴的葫蘆,周遇又氣又無奈,只能變着花樣給他做些助眠的吃食,江戈似乎對她做的東西都接受良好。

中途倒是崔放來了一趟看江戈的情況,聽說沒有大礙也是放下了心,轉而搖着扇子笑眯眯地說起了周遇交代他去辦的事情來。

崔放沖着周遇一拱手眨了眨眼笑言道:“周遇姑娘出馬果然不同凡響,你作的那首打油詩如今連街邊小童都會傳唱了,再過一段時日,怕是都能傳入京城了。”

周遇聞言一挑眉,伸出一根食指來晃了晃:“那是,那些個風雅規整的絕句律詩我不行,但打油詩我可拿手了。”

周遇眼底一片寒涼,古人少娛樂活動,對八卦的感興趣程度可不亞于現代人,長篇大論的東西不好記,但朗朗上口的打油詩就不同了,左右她又不是要寫什麽讨伐檄文,用不着整什麽文采風流的東西。

無論如何,沈婧盜取皇城地圖險些落入北狄手中是事實,至于那些陰謀家會不會把這大帽子給扣在大長公主腦袋上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了,周遇眯着眼心底冷哼一聲,她既然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用打油詩将沈婧氣個好歹,如今就能用沈婧口中這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教她做人。

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周遇琢磨着,雖然現下江戈手中應該已經有了唐賈和江弈通敵賣國的證據了,但她還是很好奇沈婧會不會講出些更有意思東西來呢。

這七日都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也不知道是确實是江戈身體強健,還是老者的醫術驚人,江戈确實比前幾日氣色好了不少,只是走路不做騎馬等劇烈運動時已經瞧不太出來幾日前受傷卧床的樣子了。

周遇滿意地笑眯眯想道,她做的那些補血補氣的飯食果然還是很有效果的嘛,這段時間她日日晨間都去集市上采買,不少人跟她打聽江戈的情況,周遇也是一副又怒又心疼卻不好言說的模樣,“不經意間”模模糊糊地透漏出害得江戈受傷的緣由。

聽說江戈劃傷了胳膊,甚至還有小販送了周遇兩只老大的豬蹄,周遇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怎麽的,腦中突然蹦出“吃啥補啥”這幾個字出來。

咳,她可不是故意的,罪過罪過。

周遇拎着籃子心情頗好地往回走,卻發現早起去軍營中處理事務的江戈已經回來了,此時正背對着她站在庭中那棵枝幹遒勁的老樹下,聽到周遇的腳步聲半轉過身來。

長身玉立,眉眼如畫,周遇雙眸一彎,拎着籃子連蹦帶跳地就往江戈身上撲。

這幾日她也發現了,江戈早就不像之前那樣對她避之不及了,周遇心裏樂開了花,那美人叫你占便宜,怎麽可以不占呢!

那邊江戈一手攬住她的腰身,一手順勢接過她手中分量不輕的籃子,溫聲道:“累不累,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去做也行。”

周遇空出的雙手一張,将江戈的腰摟了個滿懷,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日藥用的多了些,她臉埋在江戈懷中悶悶笑出了聲,江戈都快被腌入味了,這會兒連衣襟間都帶着一股子的藥味兒。

在江戈懷中擡起臉,周遇眨了眨眼咧嘴笑道:“欸,這你就不懂了,吃美食是一種

享受,挑選食材也是一種享受,更何況,你不覺得,這樣我們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夫妻嗎,這就是過日子的意思啊~”

江戈一愣,在他的認知中,養在深閨裏的大家閨秀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也不屑于做這些粗活,他垂眼看着面前眉眼鮮活的小姑娘,是了,正是因為周遇與她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同,他才會舍不得,放不下,她生動卻不沖動,聰明卻進退有度,直言敢做,像是一株陽光下開得熱烈的花。

伸手扶着周遇的肩讓她站穩,江戈擡眼看進周遇眼中,開口道:“馬車我已差人備好,現在,我們可以去麻嶺關嗎?”

周遇對他一笑,伸手勾住了江戈小指:“當然。”

還好,即使過去了這些日,江戈也依然下定了決心。

雖然江戈本意是怕周遇累着這才備下了馬車,但周遇卻是擔心江戈被馬車颠到,非要死命地往馬車裏墊毯子。

江戈本想說不礙事的,看着周遇興致勃勃,臉頰紅撲撲,雙眼亮晶晶的樣子卻是心頭一暖,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實在是這樣好的人。

周遇靠着軟乎乎的枕頭坐在馬車一角,托腮看着對面坐立難安非常拘謹的江戈突然感到有些好笑,這人平常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現在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模樣怕是只有她見過吧。

攏了攏袖子,周遇決定還是自己先打開話匣子,咽下口中的蜜餞,她先挑了正事歪頭道:“我讓崔放那家夥去辦的事他應該已經告訴你了吧,你不怪我擅自做決定嗎?”

江戈似乎是沒有想到周遇會說這個,聞言只平聲道:“此計看似不夠高端卻極為有效,你讓子循去做這些,應也是明白皇上所托之意,我本意是回京後聯名上書的,你此番卻應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周遇看着江戈這一板一眼的樣子就忍不住唇角勾起的笑,她換了個姿勢托着腮,頗有些撒嬌的語氣天真道:“哎呀,可是萬一不能為皇上分憂,反而叫皇上生了氣,或是要罰我辦事不利可怎麽辦呀,要知道安平郡主畢竟是皇室中人喏。”

“不會。”江戈頓了一下道。

周遇繼續笑眯眯,再接再厲道:“不會?是皇上不會生氣,還是不會罰我辦事不利呀?”

江戈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頓了好久才低聲道:“不會受罰,我會護着你。”

周遇心滿意足笑得更開心,卻見江戈話音剛落就擡頭非常認真地看着她,又重複了一遍:“不會受罰,我會護着你。”

她似乎隐隐觸到了這句話的重量。

于是她似乎真的開始确信,無論她做什麽,江戈總會護着她,為她遮風擋雨。

這個小插曲之後江戈似乎再也沒有之前的那種焦慮了,他望着周遇,眼底帶着一種溫柔的決然。

“将軍,夫人,麻嶺關到了。”

二人留下駕車的親兵候在原地,江戈帶着周遇往麻嶺關那一線谷地走去。

兩側的山體極為陡峭,像是被一把大刀從中間生生劈開,低矮的樹叢灰撲撲的,更是為麻嶺關添了幾分荒涼。

周遇跟在江戈身側一面走,一面頗有些好奇地仰着臉往左右看,心裏也不禁有些疑惑,這樣一個地方,又與江戈要告訴她的話有什麽關聯嗎?

正在周遇出神時,身邊的江戈卻是平靜地開口了——

“其實,兒時的我是個眼淚流不盡的哭包。”

周遇一愣,猛地轉過臉來。

問:為什麽江世子總是動不動紅了眼眶?

答曰:因為他是個小哭包(被揍)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好吧,其實是有理由的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