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撲倒在褒明德懷裏以後,褒明德似乎是要刻意和水依保持距離,再也沒有去找過水依,水依忙着上課,也沒有去想那麽多。
來侯府快一年了,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水依和褒婠也越來越舍不得對方,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侯府派到京城的探子回報,侯爺也許是因為大牢裏的生活太艱苦,加上思念家人,在大牢裏病倒了。知道了這個消息,馬淑琴心如刀割,和褒明德商量了以後,決定馬上送水依進宮。
雖然比計劃提前了一個多月,水依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臨行前向馬淑琴請了一天假,回家裏向父母告別。
已經一年沒有回家裏了,遠遠的看見那生活了十幾年的家,水依高興的快步走過去,這次她特地帶了不少糕點回來,一會給父母,他們一定會很高興。
大門虛掩着,水依輕手輕腳地走進院子裏,遠遠的就聽見父母吵架的聲音,還有腳步聲,她急忙躲在晾着的被單後面,大大的被單正好把她整個人都擋了起來。
聽見父親的腳步聲從屋子裏傳出來,越走越近,似乎是到了院子裏,母親也追了出來,嘴裏不停地罵道:“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讓我跟着你受了大半輩子的苦,我只是想去買兩件首飾戴,快把錢給我。”
父親生氣地說道:“你這大半年已經買了很多衣服和首飾了,這些錢是靠水依換來的錢,不能再這樣揮霍了。”
母親哼了一聲,不無嘲諷地說道:“現在你就擺出一副好父親的樣子了?當初水依剛去侯府的時候,你不也是天天拿着水依換來的錢找狐朋狗友喝酒?還說這個女兒沒白養,給咱們家帶來了這麽多錢。”
父親似乎一下子氣勢軟了下來,放低聲音說:“那都是當初一下子看到這麽多錢就傻了,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這麽多錢。可是現在我又後悔了,不該把水依賣給侯府,她一輩子就被我們毀了。”
母親依然是滿不在乎的口氣,“現在你就是好人了,怕毀了水依的一輩子,你可以把錢還給侯府把水依贖回來,反正開了面館以後我們也掙了一些錢,你為什麽不去把水依贖回來?還不是指望她進宮以後如果得寵了可以給你個一官半職?”
父親似乎有些痛苦地說道:“別說了。”
母親不依不饒地說道:“怎麽了?理虧了就不讓我說了?當年我們收養水依,也算是救了她一命,要不然還不知道她要被賣到哪戶人家去當童養媳也說不定。跟着我們,這麽多年也沒有虧待過她,不舍得動她一根頭發,如果她以後能當王妃,那也是她的福氣。”
水依心裏一痛,渾身沒有了力氣,抱在手裏的糕點全部掉在了地上。
父親和母親聽到了聲音,來到了被單後面,看到面如死灰的水依,兩個人都呆住了。
水依想開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剛才的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硬生生的把她劈開了,自己竟然是父母抱來的?那自己的親生父母在哪裏?
姒父看到水依的樣子,知道她已經聽到了一切,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倒是姒母先開口了,“水依,你既然聽到了我和你父親說的話,我也不瞞你了,你是我和你父親從別人那裏換來的。”
水依喃喃地說:“這是怎麽回事?”
姒母似乎陷入了回憶,“你四歲那年,村子裏鬧饑荒,一次我和你父親去趕集,看到一對夫妻領着一個小女孩想找人收養。我和你父親看那個小女孩長得很漂亮,就上去問,那對夫妻說鬧饑荒,實在是沒有糧食吃了,想拿孩子換點糧食。我和你父親正好一直想要個孩子,所以就收留了那個孩子,那對夫妻說,其實那個孩子也是他們撿來的,因為是在河邊撿到的,所以叫水依。”
水依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幾乎就要暈厥,自己竟然是撿來的孩子,自己連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姒父的眼裏閃動着淚花,“那對夫妻是從周國逃來的,丈夫叫倪坤,妻子叫娟,因為在周國賣桑弓弧和箕箭服,所以被周王追殺,來到了褒國。水依,如果不是他們,也許你也活不到現在了,你該感謝他們救了你。我們覺得你可憐,把你換來以後,一直視你為己出,可是沒想到你母親生的這場病,還是需要靠你才能救全家。”
姒母說道:“這些年來,我和你父親沒有虧待你吧?你将來進了宮,如果得了寵,那就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我和你父親也算是對得起你了。”
水依的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下來,到今天她才明白為什麽從懂事開始母親就總是和自己說要自己以後嫁個王公貴族,為什麽母親總是對自己不冷不熱,原來都是因為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可是,他們不管怎麽樣也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自己的第一對養父母好的太多了不是嗎?
自己的親生父母把自己扔到河裏讓自己自生自滅,自己的第一對養父母為了生計把自己賣掉,現在的父母至少把自己養大,還把自己賣給了侯府。可是,為什麽自己總是被抛棄的命運?先是被親生父母抛棄,然後被養父母抛棄,現在再次被抛棄,很快自己又要被侯府抛給周王,難道自己永遠就是個任人交換的物品嗎?
姒父說道:“水依,你要怪就怪父親,都是父親沒用,保護不了你,你母親這大半輩子也确實不容易,都是跟着我過苦日子才會生這樣的大病,我欠她的。”
水依搖了搖頭,眼淚含着淚水說:“父親母親收養水依,把水依養大,水依應該報恩的,又怎麽會怪父親母親?要怪只能怪水依命苦,這麽快就要離開父親母親。”
說完水依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糕點,雙手呈上說:“這是水依特地帶來給父親母親的,明天水依就要啓程上京了,以後想見父親母親也難了,這些糕點就代表水依的一片心意。”
姒母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傷感,但是馬上又消失了,她接過糕點掃了一眼說:“水依真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不枉我和你父親養了你那麽多年,以後飛黃騰達了不要忘了我和你父親。”
水依點點頭,茫然的轉身要離開,姒父不舍地說道:“水依,以後多保重身體,好好照顧自己。”
水依在心裏冷笑一下,已經把自己賣了出去,還會在乎自己的身體嗎?不過,到今天她終于明白了一點,就是以後她一定要在宮裏生存下去,沒有人把自己當珍寶,自己就要把自己當作珍寶。
她真的後悔今天回家,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不過這也許是天意吧,該知道的總歸要知道的。
不知道是怎麽回到侯府的,似乎是一路上都坐在轎子裏默默地流淚,不敢哭出聲,怕驚動了轎夫。
回到侯府的時候眼睛已經哭腫了,不敢去大廳和大家一起吃飯,怕被追問,借口說身體不舒服讓夏荷把飯菜端到房裏來吃。
剛吃完晚飯褒明德就來了,關心地詢問她的身體有沒有大礙,自從上次勾引褒明德失敗以後,褒明德一直刻意和水依保持着距離,現在主動來看望水依,她還有點感動,至少這讓她覺得她不只是褒明德拿來獻給周王的一件物品。
但是不管怎麽說,自己對于褒明德來說還是只是一件用來交換侯爺的商品吧?等自己到了京城以後,就和褒明德徹底沒有關系了,既然這樣,現在又何必花心思和他培養感情呢?
于是水依只是淡淡地告訴褒明德沒有大礙,只是受了風寒,然後就讓夏荷送客。
剛送走褒明德沒多久,褒婠就來了,無非是敘敘離別之情,在一起快一年了,也有了感情。褒婠最不滿意的就是這次要褒明德和邢宏毅護送水依上京,卻不帶她一起去。
去京城路途遙遠,需要一個多月,加上在京城逗留的時間,來回差不多需要三個月,也就是說會有三個月見不到邢宏毅。
褒婠撅着嘴抱怨,水依安慰她,等侯爺回來以後就可以給褒婠和邢宏毅主持婚事了,到時候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說的褒婠羞的臉都紅了。
褒婠聊了很久才回房,水依總算可以沐浴更衣準備就寝,這是在侯府的最後一個晚上了,心裏竟然有點不舍,雖然自己只是侯府買來的,可是在這裏吃得好穿得好,倒也挺快樂的。
郭姑姑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水依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說:“郭姑姑的腳步真是輕,我竟然沒有覺察到郭姑姑什麽時候進來的。”
郭姑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是小姐想心事想的太入神了吧,所以才沒有覺察到我進來了。”
水依心裏一驚,郭姑姑察言觀色的能力好強,郭姑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冷冷地說道:“小姐是覺得我會察言觀色吧?想在王宮生存下去,這個技能是必須的,小姐以後也要學會才是。”
“雖然我不知道小姐有什麽心事,但是可以看出來小姐是為了情,這個世上最不能動的就是情,一動情,就代表你已經輸了,因為你會被情牽制。”
水依疑惑地問道:“對侯府夫人的感激之情,對婠小姐的姐妹情,對父母的親情,也不可以嗎?”
郭姑姑冷笑了一聲,“侯府夫人對你好是因為她想用你去救侯爺,父母養育你是為了讓你以後回報他們,任何人對你好都是有目的的,小姐這樣容易動情,以後會受到傷害的。”
水依搖頭說道:“我知道大家對我好都是有目的的,可是我不在乎,我是個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孩子,比起我親生父母,我的養父母,還有夫人,對我已經是很好了,我願意報答他們。”
郭姑姑認真地看了水依一眼,嘆口氣說:“小姐真是個善良的人,等你進宮以後會發現,人心其實很險惡,但願小姐幾年後還能和現在的想法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