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着那個方向走去,兩個人相擁的景象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認得。
那是溫九柏,我要找的人。而擁着他的少年,就是過去的“顧羽”。
溫九柏豎起一根食指,抵在自己的下唇上,“噓,不要說話。沒什麽好悲傷的,只是時間到了而已。我已經在這世上活得夠久了,萬事萬物都有将盡之時。”
對,我記得這裏。
就是在這裏,我拼命想要救下的人還是在我眼前消失了。
“不行,等等!你不能死!”過去的我拼命伸出手來想要挽回面前的人,“你怎麽敢!我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才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麽敢死在我的面前!你要是就這麽死了,你要我怎麽辦!”
出現在眼前的是過去的景象,這過去的景象讓我的大腦混亂起來。既是過去已經發生了的,又是現在正在發生着的。
如果我現在沖過去的話,會不會再度擾亂時間線,導致整個世界崩潰?
真是的……我在想什麽呢。都經歷兩次地獄,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呢?
我在心裏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膽怯,卻在正打算沖上前的時候愣住了。
我記得很清楚,當初的這個時候,我是眼睜睜的看着溫九柏的身體變得透明,甚至我的手指都穿過了他,什麽都抓不到。
但是現在,我以旁觀者的視角看着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卻清晰的看到,身體變得變透明、逐漸消失的人不是溫九柏,而是……我?
沒有錯,過去的我在漸漸消失,但是他本人卻似乎毫無自覺。
現在“顧羽”整個人都消失在了空中,而溫九柏反而松開手,站了起來。
他的身上雖然确實有斑駁的血跡,是受了傷的樣子,但是卻完全沒有什麽要消失的跡象,反而精神得很。
我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和溫九柏四目而對,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對了,面具。
我伸手緩緩将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這是……幻覺嗎?”我喃喃的問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然後我看到溫九柏在我摘下面具以後的一瞬間,露出了一絲茫然的神情。
我如同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從頭到腳徹骨的寒意。
他……不記得我了嗎?
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說了這麽多,還是沒有趕上,心裏面其實并沒有後悔。因為老實說,之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我也已經記不很分明了。
連我自己的記憶都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動,那就更不要說別人了。最後,大概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再記得我的存在了。
這樣其實也——
就在這個時候,溫九柏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不,不是幻覺。”
他的聲音铿锵有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力量都注入其中一般喊了我的名字。
“顧羽。”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溫九柏突然快步走向了我,然後把我一把攬在了懷中。
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用力的擁抱着,感覺肋骨都要被折斷了。
就在我張開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肩膀上感覺到了一絲濕潤。是眼淚。
我聽到溫九柏在我耳畔輕聲的說道:“你不是幻覺啊。終于,在這麽久之後,我終于找到你了。”
搞什麽啊……
我的眼眶也開始有些濕潤了,這明明應該是我的臺詞才對。
突然之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溫九柏、老宅、言城大學、許應辰、以及我經歷過的所有的那些奇詭的案件,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就像是剛剛從夢中醒過來一般,仿佛剛才那種臨近死亡的預感是錯覺一般。
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我還沒來得及詢問溫九柏,就有一陣嘎吱作響的聲音從我們的頭頂上傳來。
怎麽回事?我擡頭一看,我們頭頂上的石頭穹頂不知為何竟然龜裂了,承受不住重量的發出嘎吱聲。
“快跑!”溫九柏依然是那個溫九柏,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前跑。
我們剛跑出去沒幾步,身後的那個長廊就整段全部倒塌了,露出了一片漆黑的虛無空間。
“好險啊。”我伸出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要是剛剛我再晚一步的話,掉下的落石應該就會砸中我的腳了。
我轉頭去看溫九柏的臉,他也有些氣喘,額頭上微微滲出汗水來。
“小心點,這裏和地上的世界不同,一切無形都是有形。”溫九柏伸手将鬓角的一縷發絲撩到了腦後,“也就是說,這裏的建築有可能因為你內心的動搖而倒塌,也有可能因為你的恐懼而生出鬼魅來擋我們的路。”
溫九柏雖然并沒有在剛剛消失,但他的狀态看起來也不是最佳的。果然還是受傷了嗎?
我抓住了溫九柏的手腕,從指間傳來的溫熱讓我多多少少感到安心。可是溫九柏卻在被我抓住的時候渾身一顫,不動聲色的移開了我的手。
“溫九柏,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記得在我第一次通過做夢來到這裏的時候,你應該在剛剛那個地方就消失了啊?不,不對,我現在還擁有清晰的記憶本身就不對勁啊。許應辰說,由于我穿越了時間線,現在我的存在本身應該就要被時間給抹去了。剛剛我自己也感覺到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也記不清,那個時候我很确定我就要消失了,但是為什麽只要一見到你……”
“一個一個的問,這樣我也能一個一個的回答。”溫九柏嘆了口氣有些頭疼的說道,他看了看四周,像是确認安全之後,靠着牆角坐了下來,“首先,我還在這裏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消失過,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你記憶中我會消失,那只不過是因為你自己在消失罷了。”
“哈?”完全沒聽明白。
“聽好了,我是不會消失的。至少不會在這個地方消失。”溫九柏耐心的解釋着,“怎麽說呢,你其實只要稍微動腦想想看就明白了。我是已死之人,而這地方容納的正是死人的魂靈。相反,是生人被這個地方所排斥。所以,你曾經通過夢境來到這裏的那一次,也就是剛剛我遇到的那個你,消失的不是我,而是你。你與未來的紐帶漸漸模糊,精神與肉體都漸漸脫離開這個世界,因此看到的我的模樣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我驚訝的看着溫九柏平靜的說出一連串的事實。
“那……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有消失。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和過去的我說什麽‘将死之人’,‘萬物都有終結’之類的話啊?”
“這當然是為了讓你回去以後,給過去的我帶個‘我已經死了’的口信。不然的話,我是不會應對當前的局面游刃有餘的。”溫九柏粗略的解釋了一句,就把話題帶了過去,“現在來回答你第二個問題。回答是‘沒錯’。”
“什麽?”
“我雖然不知道淩霄跟你說了些什麽,但是他應該沒有撒謊。”溫九柏平靜的說道,“穿越時間是很危險的事情,尤其是在影響了未來的時候。當兩條時間線産生分歧的時候,世界為了修複時間線,會自動将穿越者視作污點,開始将他從世界上抹消掉。”
我目瞪口呆的看向溫九柏,有點不敢相信他就這樣坦誠的承認了。
“那你真的……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嗎?”我不自覺的拔高了聲音,“你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毫不猶豫的把我出賣了嗎?”
“啊,是啊。”溫九柏的表情仍然沒有什麽變化,他別過了頭,聲音冷冷的說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嗎?”
“你——!”就在憤怒湧上來之前,被我生生的遏制住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險些讓理智從指縫間溜走。
我當然知道溫九柏是什麽樣的人。不,應該說,正是因為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就算再自私冷血,也絕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将我暴露在這樣的危險當中。
我現在還毫發無傷的站在這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那我就不太明白了。”我銳利的問道,“為什麽連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誰的時候,你卻能記得那麽清楚呢?不但在我摘下面具的一瞬間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而且還有餘力特意欺騙過去的我。這是為什麽呢?”
我走近了溫九柏,直視着他的眼睛,“許應辰——淩霄道士跟我說,因為時間線的變動,你已經有六年沒有見過我了,這麽長的時間裏,為什麽你沒有忘記我是誰?而且,為什麽我在見到你的一瞬間就恢複了所有的記憶?”
溫九柏沒有像以往那樣回以對視,反而目光游移着,不願看我。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真正的消失。”他低語着說道,“真正的消失與死亡,并不是肉體的衰敗,而是記憶的缺失。只要還有人記得死者,那麽他就不算是真正的死了,因為在精神層面,他還活在某些人的記憶中。因此,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沒有那麽容易就從時間線上被抹去的,換言之,只要還有一個人記得你,你就不會完全消失。若是有人能将你的生平全都記得一清二楚,那麽你就算是‘死了’也能被‘複活’的。這個道理,就算是你應該也能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