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樣的。”溫九柏平靜的說道。

“一、一樣的嗎?”

“無論是計劃還是沖動,殺人就是殺人,沒有任何借口。當你決定要殺死一個同類的時候,任何理由都無關緊要了,剩下的……只有本能。”

“殺人是,本能嗎?”

“是本能。那就是殺意。”溫九柏低垂着眉毛,他雖然講得口若懸河,但從表情上來看,并不是很高興的樣子,“想要殺死一個人的心情,和想要殺死一群人的心情是一樣的。無關理由,就只是殺意而已。如果你跟人吵架,你生氣、憤怒或者傷心,這都可以說是感情。就算是你想揍某個人,想把他揍到半死,那也是感情。但是如果說在你揍到一半的時候想到‘啊,我好像可以把這個人殺掉’,在這個念頭産生的瞬間,就和感情無關了。”

“有的,只是單純的殺意。”——溫九柏這麽說道。

我聽着溫九柏的話,陷入了迷茫。雖然陷入迷茫,但還是不情願的逐漸明白了。

“所以我才說,無論是殺人動機,還是找工作,都是人類為了維持社會穩定而不得不想出的借口。殺人以後才會尋找動機,無論是警察還是兇手都一樣。因為若非如此的話,就會被當成瘋子。”

被當成瘋子……的确如此吧。

如果一個人認為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是本能行為的話,确實是會被其他人當成瘋子來看待的。因為他的世界觀和社會格格不入吧。

“那麽,我們現在再回到最初那個有關毀滅世界的話題上。”溫九柏調整了一下姿勢,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更慵懶了,“現在你還覺得,世界上不可能會有單純為了毀滅世界而毀滅世界的人嗎?”

我開始變得不确定了。我努力的思索起溫九柏所說的所有話,試圖從他的話中找出反駁他的論點。

畢竟我仍然不想這麽早就失去對世界的希望。

“不,我還是堅持我最一開始的說法。”我說道。

“哦?”溫九柏眯起眼睛,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麽說,有些意外,“為什麽?”

“你之前也說過了。社會的産生是由于人性的自私,因為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在世界上活下去,是這樣的吧?”

溫九柏點了點頭。

“那麽就是說,人性的自私是一切的本源。包括殺人行為在內,很多看似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實只不過是被社會道德觀所掩蓋的人的本能而已,這一點我能夠認同。可是毀滅世界又不同了。”我說道,“毀滅世界的話,和殺人不同。就算兇殺犯自己得不到被害者的壽命,也得不到什麽更多的利益,但他也沒有因此而失去什麽——呃,要是被抓住的話就另說了。但是毀滅世界不同,這是以元兇自己的性命作為代價的事情吧?那麽人性的自私,或者說想要求生的本能會允許他這麽做嗎?”

“顧羽啊。”溫九柏似笑非笑的看向我,“雖然我剛剛說了那些話,可是你也不能就這麽把人類完全當做動物來看待啊。”

“哎?”

“人類是有動物性沒錯,但是也和普通的動物絕對不一樣。要說有哪裏不同,那就是思考。自然界中的生物,只有人類會思考,會辨識時間,會考慮未來,會思考自己從何而來。”

我蹙起眉頭,“但妖怪也……”

“妖怪不過是人類的延伸而已。”溫九柏輕描淡寫的掠過了我的問題,繼續着剛剛的話題說道,“在自然界中,唯有人類會做出主動的、有選擇性的自殺行為。也就是說,只有人類這一種動物,會通過思考,得到自己不應該活在世界上這樣的結論。”

這一點倒是沒錯……

“那麽,你憑什麽就會認為,不會有人通過思考,得出世界是必須被毀滅的結論呢?”溫九柏看向我。

“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嗎?”我驚訝道。

“當然會了。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思考這種能力,雖然給了人類很多優勢,但有時候也會将人引入歧途。”溫九柏說道,“比如,人類在思考的過程中,非常容易以偏概全。”

“以偏概全?”

“舉個例子吧。我們身邊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不是嗎?年輕的姑娘原本對生活抱有着熱情,對愛情也寄予着希望。但是她在陷入熱戀之後不久,就被深愛的男生劈腿了,這個時候她會怎麽樣呢?”

“大概……會覺得失望吧。”

“然後不久之後,她好不容易走出了失戀的陰影,再度陷入熱戀。但是,她原本期待着男孩将她脫離苦海的時候,男孩卻以性格不合為由,和她提出了分手。”

“啊,好可憐啊。”我不禁感嘆道。

“不是讓你評論她可不可憐,你覺得,這時候的女孩會怎麽想?”溫九柏問道。

“嗯……”我猶豫了一下,說道,“應該會感覺很絕望吧。可能會覺得世界上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老實說,我媽就有這樣的想法。”

溫九柏點了點頭,“沒錯,确實會這樣呢。但是你看,這個女孩只不過是遇到了兩個差勁的男人而已,卻會從中得出世界上沒有好男人這樣的結論。這就是我說的,人類思考的局限性。 盡管從宏觀來講,世界是很大的,世界上的人類也非常衆多。但是無論社會如何發展,地球如何信息化,每個人心中所認識的世界,也只不過是以自己為中心的世界而已。 ”

我點了點頭,這一點沒有說錯。

雖然許多人都喜歡口口聲聲的說着世界怎麽樣,但大多數人所形容的只是自己人生中經歷的那點世界而已。人對自己沒有接觸過的領域不了解,即使知道,也只是略有耳聞而已。

“但是,偏偏人類的自大讓他們喜歡通過片面的信息來以偏概全。”溫九柏悠悠的說道,“遇上一兩個差勁男人,就會判斷這世界上沒有好男人;一兩份工作被辭退,就會認為自己是個沒有用的廢人。這樣的極端想法遍布在人類社會中,所以才會有人不斷的自殺。顧羽啊,所謂自殺想法這個東西呢,其實就是自我的世界走到盡頭了。”

“什麽意思?”

“沒希望了,沒可能了,太沒用了,活不下去了。”溫九柏這樣說道,“會選擇自殺,一般都是産生了這樣的觀點吧。而人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觀點,是因為他‘自身所處的那個小世界’走到盡頭了,崩壞了的緣故。其實對于世界而言,根本不存在什麽沒有希望,崩潰絕望的情況。崩潰了的只不過是個人的小世界而已。”

我點了點頭。

“然而,人類卻經常會産生自己的人生能影響世界的錯覺吧。”溫九柏淡淡的說道,“‘我明明這麽悲傷,為什麽天空還不會為之一振?’‘我明明這麽難過,為什麽大海還是如此平靜?’當這種情緒越發加深的時候,就會變成一種憤怒。而當這股憤怒到達極限,恐怕就會變成一種毀滅世界的沖動。”

我驚訝的看向溫九柏。

“對自己産生絕望,進而變為對人類這個種族産生絕望,又進而變為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如果不将這個世界毀滅的話,就無法表達我的憤怒、無法表達我的絕望,想要這麽做的元兇應該就是這樣想的。那是單純的沖動,單純的破壞欲與殺意。但是即使這樣,人類這種虛僞的生物,還是會給自己加上一層可以解釋的借口。他會說,我是為了淨化這個世界,是為了讓世界變得不再邪惡,是為了替世界鏟除邪惡的妖物,還世界一個清淨。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有人犧牲是必要的。”

溫九柏的眼神晦暗難懂,繼續說道:“殊不知,人類對于世界而言,是多麽渺小而無力的存在。殺死某個人,只會對那個人的家庭和朋友産生破壞,對社會沒有任何影響。就算他有能力毀滅整個社會,地球上也還有其他的生物,會在沒有人類的情況下繁衍生息。就算拿出人類的核武器,将整個星球毀滅掉,那樣又如何呢?對于浩瀚的宇宙來說,就像是大海失去了一滴水一樣,什麽影響也沒有。”

我目瞪口呆的看向溫九柏,試探着問道:“你在說的……已經不是原來的話題了吧?”

“不,正好相反,我們現在終于回到最初的話題了。”溫九柏露出了一個微笑,“你問我,我和白去幹什麽了,而我回答你,我是去拯救世界去了。”

我突然恍然大悟,“這麽說,你說要毀滅世界的人……難不成是,那個叫淩霄的道士?”

溫九柏點了點頭,“我們一直在說的就是他。”

關于這個一直在幕後活動的道士,我始終抱有一種好奇而恐懼的心情。據說他是唯一一個封印了溫九柏的人,但無論我怎麽旁敲側擊的詢問,溫九柏對這個人始終只字未提。

看來這次他是打算跟我說清楚了,我就像是個終于找到糖果的孩子似的,心髒興奮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