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聚首

果然不出常庚所料,自此以後,康王謀逆案發生了驚人逆轉,以賈家為首的太子一黨受到極大牽連。四大世家門生無數,姻親盤根錯節,或多或少都受到一些株連。一時間,朝野震蕩,人人自危。

大約最近皇上太忙了,倒也無人再提及二表哥與固安郡主的婚事。我難得心裏輕松,終日鑽在母親的小院子裏,一邊養胎,一邊想法賺錢。

楊掌櫃不知如何說服了姨媽同意在方寸堂辟出一角,順帶經營小布偶。方寸堂形态各異的小布偶一時紅遍京城,連帶着方寸堂的硯臺都賣得比平時多了許多。聽楊掌櫃說,姨媽得知後高興得眉開眼笑。

雲錦布莊因新開展了量體制衣的活計,又有真人大小的布偶展示新的衣裳款式,生意也是紅紅火火、蒸蒸日上。一時倒比錦衣閣、素衣坊那幾家老牌布莊加成衣鋪風頭還勁。

二嬸過來看我時,悄悄說三嬸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親手把我這個財神爺推出去,心裏已經有些後悔,只是嘴上還不肯承認。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萬一将來郡主嫁過來,去巴結一下郡主。

我聽了但笑不語,只為幫不上二嬸的忙而懊惱。

二嬸笑着勸慰道:“原本你二叔做的就是糧油買賣,與你所擅長的事情八竿子也打不着,煙兒你又何必無端苦惱?”

我嘆道:“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前些日子因皇上欲強行賜婚一事,人人都怕被我連累,能躲多遠便躲多遠。只有二叔二嬸如此真心待我,我卻無以為報,當真是……”說到此處,我不禁潸然淚下。

二嬸忙道:“都怪我,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惹得你徒然傷心。”說着,起身走到我身邊,攬着我的肩頭,勸慰道,“還有你祖母也很心疼你呢。至于你婆婆,可能處在她那個位置,也很為難吧。”

謀逆案如滾雪球一般,牽扯進越來越多的人,從秋天一直綿延至年前尚未徹底了結。

二表哥回京過年時,蹙眉嘆道:“經此一案,王寧賈季四大世家折損不小。他們在朝中任職的許多要員被罷免,一些遠親及門下紛紛降罪的降罪,降職的降職。”

姨丈皺眉道:“朝堂之上當真是兵不血刃。璇兒你遠在吳郡,大約還感受不到吧?”

“嗯。父親說得是。不過,有一點兒子倒是不解,既然皇上早有意收攏鞏固皇權,此次為何不斬草除根?涉案其中的賈家也未斬一人?大多只是罷免降職,或者流放?”二表哥還是第一次與姨丈坐在一處,不争不吵,正經說事。

“這你便不知了。”姨丈終于有機會在兒子面前談論朝野大事,難免有些賣弄起來,“當年前朝宮變引發連年戰亂,王室貴裔分崩離散。我南梁自太祖皇帝起南渡黃河,受命于天,榮登大寶、南面稱尊。建此帝王基業距今不過一個甲子。然自太祖始,便是由世家扶持上位。因此,當年太祖感念于世家的忠心,立下一道誓約。”

二表哥與我對視一眼,又看看坐在姨丈對面的姨媽,沉聲問道:“是何誓約?”

“賈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姨丈捋着胡須緩緩道來。

“難怪賈家只有賈清一人在刑部大牢自盡。”二表哥蹙眉道。

姨媽看看我,又看看二表哥,欲言又止。過了半響才道:“煙兒,聽楊掌櫃說最近雲錦與方寸堂的買賣都極好呢。”

自搬到綠柳巷母親處居住已兩月有餘,我還是第一次回府。姨媽期間雖也時不時打發人送些東西過去,她自己卻沒露過一次面。

我淡淡一笑道:“托母親的福,買賣确實還不錯。”

“你近來身子可還好?”沉默半響,姨媽又問。

“托母親的福,媳婦身子也還不錯。”

姨媽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二表哥去吳郡任上時,我為了避禍回娘家暫住,如今他已回府,我住在哪裏卻成了個問題。

坐在滌松苑的廳堂裏正自糾結,忽然佑安跑來禀報,說宮裏來人傳皇上口谕,請二表哥出去接旨。

二表哥安撫我一番,叫我不必出去,便出去與府裏其他人一道接旨。我提心吊膽地候在滌松苑,不知是福是禍。

一會兒,二表哥便回來了。一看他的表情,我便頓時踏實了許多。

“煙兒!皇上召你我一同入宮面聖。”二表哥一雙丹鳳眼中星光點點。

“面聖?什麽時候?”我卻是有驚無喜。

“申時。”二表哥看着我道,“你放心,父親私下跟傳旨的太監打聽過了,說皇上面有喜色,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可是,女眷輕易不見外男,即便是皇帝。如今他召見我夫妻二人,只怕是另有隐情。

我心裏疑慮,并未多說,只含笑應了。

申時初,我與二表哥準時趕到甘泉宮宮門外候旨等着皇上召見。剛站穩腳步,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常庚與辰娘。

常庚與辰娘站在我們對面,也不敢攀談,只打啞迷似的比劃着。

一陣寒風吹過,将我們的狐裘高高卷起,二表哥忙伸手替我攏了攏。那邊常庚也替辰娘攏得緊緊的。然後,兩個年輕俊秀的男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我們四個齊齊回頭望去。二表哥頓時便沉下臉來轉回頭。

來人款款立在辰娘身邊,靜靜地看着二表哥,連常庚向她拱手致意都未瞧見。

辰娘暼了常庚一眼。常庚皺着眉看看二表哥與我,又看看來人。

氣氛正尴尬之時,甘泉宮的宮門吱呀一響,從裏面走出來個白白胖胖的太監,一一與衆人見過禮,含笑道:“郡主,常将軍,章大人,常夫人,章夫人,諸位請進吧,皇上正等着召見諸位呢。”

無數燭光掩映下的甘泉宮內顯得金碧輝煌,富貴逼人。

一個身穿玄色龍紋罩衫的男子端坐在正中央龍椅之上。體态微胖,神色慈祥,大約年近五旬。我只在進門之時順便瞄了一眼,便趕緊垂下頭,跟在二表哥身後,輕手輕腳地向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