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來信
回了綠柳巷母親的住處,一進院子,老管家便笑着迎上前來,拱手道:“姑娘,吳郡那邊來信啦。”
我心中一喜,道:“真的麽?勞煩李叔快快拿給我吧。”
老管家笑眯眯地回道:“姑娘,小老兒已打發春蘭給您放到房裏啦。”
我腳下不由得加快了一些。芸兒與繡春忙跟上前來,一左一右扶着我。
芸兒嗔道:“姑娘您倒是小心一些啊,這萬一要有個閃失,可叫奴婢們怎生是好?少不得被人剝了皮。”
我斜了她一眼。
先匆匆去母親房裏打了個招呼,我便回了房裏。一進門,果然就見外間桌子上放着一封裝幀精美的信函。
繡春退下,自去耳房裏忙着做針線活計。
芸兒為我倒了杯熱水,又替我将壁爐裏的炭火加了一些,這才笑着揶揄道:“姑娘想來是要偷偷的一個人仔細閱姑爺的信了,奴婢這便退下,就在隔壁耳房裏。一邊幫繡春姐姐打打下手,一邊候着。您若有事吩咐的話,站在窗戶底下喊一嗓子,奴婢便聽見啦。”
說完,挂着一臉暧昧的笑退了出去。
我仔細拆開了信封,取出裏面折疊得極精巧的信箋,打開來正欲閱過,卻見微微泛黃的信箋中間躺着一顆渾圓透亮的紅豆,随着我手上輕微的動作而滴溜溜地來回滾動着。
我心中一陣甜蜜,仔細從信箋上捏起這顆紅豆,舉在眼前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一番,走到梳妝臺前,從抽屜裏取出首飾盒放了進去。想了想,又取了出來,解下貼身的香囊裝了起來。
折騰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坐了下來,這才開始閱信。一見開頭的稱呼,我便不由得笑出了聲。
“狐貍卿卿如唔。”
“距仲澤離京,已一月有餘。不知近日狐卿衣帶可寬否?”
狐卿?我忍俊不禁。接着看下去。
不知是否因一別兩地,二表哥倒是比從前話多了一些,除了開頭問候了一句,又在信裏簡單提了一下他最近在吳郡忙些什麽。
見他後面提到前往吳郡時,曾繞道去了留園一趟。我不禁留神仔細看着。這部分倒是略為詳盡一些。說留園地勢高,天藍水青,民風淳樸,極适合那些閑雲野鶴的退隐山林之人居住,還大膽暢想了一番我們将來攜子在此隐居的美好生活。
他在信中還告訴我,讓我放心,不必擔憂好心做了壞事,引狼入室。他此番特意前去看過那十來個流民。半年多過去,他們已經居有其屋,不必再過着從前那種颠沛流離,衣不覆體,食不果腹的流浪日子。末了,他感慨一句: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信末,二表哥加重筆墨,龍飛鳳舞寫下如下幾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落款處是他的字:仲澤
我對着這封信從頭看到尾,看了好幾遍,又不時撿中間某一處仔細看了,最後才仔細按着原來的折痕折好,裝入信封之中,放到枕旁。
而後,又提筆回信一封,向他簡單講述了一下近來發生的事。寫到楊掌櫃自告奮勇去向姨媽禀明在方寸堂辟出一處經營小布偶一事時,不由得想起他睨着我低呼小狐貍時的模樣。當真是風流倜傥,俊俏無雙。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信中,我盡力用輕松的口吻向他講述了近日發生的事情,最後,同樣在信末贈詩一首以表心跡: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提筆落款時,想了想,莞爾一笑,寫下仲澤仙人的小狐貍幾個字。
臨裝入信封之時,又提起筆來,在落款後簡單勾勒出一只眯眼勾唇的狐貍。那狐貍看上去狡黠而溫柔,自有一番勾魂攝魄的風流。
晚上臨睡前,我又就着燭光将二表哥的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每看一遍,都欣喜如初。看完了,就又拿起我回給他的信仔細檢查,看是否有什麽遺漏之處,或是一不留神說了什麽讓他擔心的話。
這幾日,每每讀了這封信,我都心情大好,真是睡得好吃得香。
這日午後,陽光正好。我正在房裏忙着畫新的衣裳樣式,忽然春蘭來報,說辰娘來訪。
我忙迎出門外,笑道:“天冷了,姐姐怎麽又來啦?本該我去府上看望姐姐的。”
辰娘笑着道:“妹妹與我還這般見外?不過,我瞧着妹妹今日面色比前幾日倒是好看許多呢。”說着,歪着頭打量着我。
我細細瞧了一眼她走上臺階的身子,尚不足四月,竟已顯懷。
碧雲與另一名從前未曾見過的丫鬟一左一右攙扶着她。碧雲小聲道:“姑娘您倒是慢一些啊,還當是以往那般身子輕快呢?”
辰娘腳下放慢一些,蹙眉道:“我以前也見過別人有孕,怎麽瞧着好像都沒我這般身子重呢?”
在左手那邊扶着辰娘的丫鬟似不經意地瞟了她一眼,嘴邊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見我看着她,便趕緊斂去笑意,一臉嚴肅地沖着我略一欠身子,道:“奴婢秋桐見過章少夫人。”
我含笑看着她微微颔首。
一進門,碧雲便趕緊幫辰娘褪下厚重的狐裘,道:“姑娘快去壁爐邊暖暖吧。”
“京城的冬季哪及得上咱們在邊關時的嚴寒呢?再說這一路都抱着手爐,一點兒都不冷。”辰娘手裏抱着手爐,笑着對碧雲道。
秋桐面上又露出剛剛那種笑意。
我攬着辰娘的肩頭将她扶着坐在椅子上,看着秋桐道:“從前倒未見過這位姐姐呢。”
秋桐忙沖着我福了一福,恭順地道:“奴婢先前一直在夫人院子裏伺候。如今二少夫人有孕,我們夫人便打發奴婢過來專門伺候二少夫人了。”
辰娘眉心似乎微微一蹙,未曾言語。
碧雲一張俏臉微沉,笑道:“夫人是擔心奴婢們伺候不好我們姑娘,專門打發了秋桐姐姐過來照料的。”
“哪裏哪裏,奴婢也愚笨得很,只知盡心盡力侍奉主子罷了。”秋桐嘴裏客氣着,臉上卻不由得露出一絲驕矜之色。
我不由得想起詠梅來,心裏頓時不爽,自是明白了辰娘與碧雲那一臉的一言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