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微微一愣，随即便忍不住掩嘴笑起來。她想要伸手摸摸郭襄的頭，卻被對方靈巧地避開了。顯然，眼前的小姑娘已經不相信她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老婦人似乎也不是很介意。
她依舊和藹地笑着，聲音在這靜谧地巷子裏顯得深幽蒼老至極：“小丫頭，你爹娘有沒有告訴過你，一個人的時候有些話還是裝在肚子裏的好。你瞧，我本來還想讓你再高興一會兒的，現在……唉。”
明明是她心存歹意，說出的話卻好像是郭襄逼着她做這些壞事一般，再配上她格外慈睦的五官，郭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提着燈，一步步向後退，逐漸拉開了和老婦人的距離。老婦人也沒有立刻抓住她的意思，似乎是認定這麽小的孩子不可能從自己手中逃脫。
“魯伯伯，我在這！”突然，郭襄眼睛一亮，朝着老婦人背後歡喜地叫道。丐幫弟子遍天下，莫非他們已尋到這了？老婦人順着聲音向後看去，身後除了一片寂靜的黑暗，根本什麽都沒有。
她被耍了。
意識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小孩子騙了，老婦人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原本平靜的眸子變得愈發幽深。她冷哼一聲，尋着郭襄逃跑的方向而去。
風呼啦啦地吹着，郭襄覺得自己的臉像是要被割開一般，又冷又痛。可是她不敢停，身後的腳步聲一直沒有斷過，那個奇怪的老婆婆肯定還在。
她生來記性就很好，這襄陽城中但凡她走過的地方，她都能記得住。手裏的燈她早就不知丢在何處，只借着月光依稀辨清前路，再有幾息的路程就是東街鬧市了，那裏人多不勝數，更有丐幫弟子巡邏，自己就安全了。
這樣想着，郭襄腳下步子不由得快了幾分。眼見巷子盡頭人影攢動，郭襄幾乎要歡快得叫出聲來，可這叫聲陡然被人卡在喉嚨裏。一只枯瘦的手提起她的衣領，将她重新扯入黑暗中。
“怎麽樣，眼睜睜瞧着勝利溜走的滋味好受嗎？”老婦人氣息平穩地将她重新拖回巷子，嘲諷地笑着。顯然，郭襄的這點輕功在她眼裏實在微不足道，方才那即将逃出生天的錯覺，不過是她為了報複郭襄故意為之的。
“老婆婆，你放了我好不好，我要是不見了，我爹爹媽媽一定會着急的……嗚嗚……”郭襄再機靈，到底是個孩子，那張白淨的臉上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讓人瞧着好不可憐。
奇怪的是，那老婦人聽了這話，不僅沒有半點憐憫之心，眼中的惡意反而更濃了。她垂下頭，幽幽看着郭襄道：“好呀，我也挺好奇郭靖夫婦沒了女兒會是什麽表情，會不會難過得哇哇大哭。或許，我把你的小腦袋留給他們做個念想？”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手放在郭襄的脖子上摩挲，似乎在考慮從哪裏下手更合适。
郭襄收了眼淚，忍不住瑟縮一下。她瞧出來了，這人恐怕不是偶然找上她的，這人和自己爹爹媽媽有仇。想到這，她倒是真的難過起來，若是自己不調皮甩掉了姐姐姐夫，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若是最後爹爹媽媽看到自己的屍體，說不定怎麽傷心呢。
“你為什麽不哭了？”老婦人見自己手中這孩子忽然不哭不鬧，心裏說不出的不痛快。她不禁收緊手指，冷冷喝道，“你馬上就要死了，你漂亮的腦袋會被我扯下來裝進盒子裏，想想那個畫面，你不怕嗎？”
郭襄怎麽可能不怕，怎麽可能不想哭，可是她就是不願讓這個壞人如意。她張大嘴，努力呼吸着稀薄的空氣，眼神執拗地望着她道：“我偏不哭，我不怕！”
老婦人又收緊了手，暗暗同她較勁。偏偏這丫頭就算臉都憋紅了也不肯掉一滴眼淚。這樣又倔又狠的性子，到讓老婦人頗為驚異。可一想到這是郭靖的女兒，老婦人眼中的殺意又濃了幾分。
寒意徹骨，郭襄卻漸漸感覺不到冷了。她眼前一陣發黑，也不知是月亮被遮住了，還是自己的眼睛閉上了。忽然，她覺得自己落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淡淡的蘭花香氣萦繞鼻尖。她努力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好重好重……
“你們是誰，別多管閑事！”老婦人的手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挂在腕上，一看便知手骨已碎。她陰冷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對男女，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這兩人何時來的，她竟然一點沒有察覺。更不要說那女子輕描淡寫地一揮手，自己甚至連躲都來不及就被斷了手骨。江湖上何時有這樣的人物出現了？
阿眉抱着郭襄，皺眉看着女童脖子上明顯的手印，她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對一旁的楊過道：“沒事，只是暈了過去。”
聽到這話，楊過也舒了口氣。轉頭望向老婦人時，眼中滿是厭惡：“對一個小孩子出手，閣下真是好大的威風。”
“不要多管閑事。”老婦人語氣陰郁，卻并未動作。她隐約察覺到，自己眼前這兩人恐怕都不是好對付的。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郭靖女兒落單，若是這次不成，下次恐怕對方就會更加警惕。那師父的仇，這輩子恐怕都報不了了！
“你是察斯太什麽人？”阿眉看着她的腕間的斷手，皺眉問道。方才動手時，她就覺得這老婦人的招式有些熟悉，現在想來，竟然隐隐有那個蒙古高手察斯太的影子。
猝不及防聽到這個名字，老婦人一下子便激動起來。她向前跨了一步，大聲喝道：“你認得我師父？！”
她竟然是察斯太的徒弟。
阿眉立刻就想到她會對郭襄出手的原因。當年察斯太的死，知情的人并不多，只是聽聞東邪黃藥師曾擺陣坑殺蒙古兵後，多數都以為蒙古退兵之事與他有關。而東邪黃藥師向來來去無蹤，就連郭靖黃蓉都尋不到他，更別說眼前這人。
外界傳聞，郭靖這個二女兒最似黃藥師，年紀又小武功還未大成，将她抓來是最容易的。若是黃藥師知道自己的外孫女因自己而死，恐怕不會不悲痛萬分，自責不已。
“你比你師父，差太多。”阿眉平靜地道，“起碼你師父比你光明磊落……”
老婦人一僵，她聽懂了阿眉的言外之意是在諷刺她挑了一個小孩子下手。她有些難堪地打斷阿眉的話，緊追不舍地道：“你怎麽會認識我師父！”
“因為，殺他的人是我。”阿眉向着老婦人的方向上前一步，再一次說出令人驚訝的消息。
看着這個年輕的女子，老婦人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不可能！我師父武功那麽厲害，怎麽可能死在你這個小丫頭手裏。”就連她，那麽多年都沒能達到師父都要求，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女人怎麽可能殺了他。
想到這，老婦人怒不可遏地出手了。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在耍她，他們就是想擾亂自己的心神好伺機動手。與其聽她胡言亂語，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老婦人的右手手骨已斷，可是左手同樣又快又穩。
可是再快，也沒有一旁冷眼旁觀的男子快，再狠也沒有他的招式狠。
幾乎就在老婦人剛擡起手那刻，楊過就動了。他左手接住老婦人的一掌，右手快速抓住對方的肩膀，只聽幾聲脆響，老婦人從肩膀至手腕的所有關節都被捏碎。
還不待她反擊，原本朝着對方拍去的一掌莫名其妙地轉向了自己胸口。轟隆一聲，巷子地牆破了一個大口子，碎磚瓦裏，老婦人猛的吐了口血，卻是昏死過去。
“估計丐幫的人也快尋到這了，這人就交給他們處理吧。”阿眉抱着郭襄，笑着走到楊過身邊，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讨好地晃了晃。
楊過板着的臉終于維持不下去了，有些挫敗地嘆口氣道：“你方才是不是擔心我不願救這小丫頭才出手的，明明身體才好些，你就不怕我擔心？再說我與郭伯伯的事和這小丫頭有什麽關系，我連郭芙都沒動手，更何況她。”
“我哪裏會不知道你的為人。”阿眉垂下眼，有些澀然，“只是許久沒有動手，一時就忘了自己不像從前那般了。”
聽她這樣說，楊過無奈地接過小郭襄道：“誰說你不像從前了，以前你還要自己動手，現在動動嘴，什麽我都幫你做完了，我瞧你比以前還要厲害。”
見他沒有上當，阿眉便擡起頭笑道：“你現在越來越不好騙了。”
“因為我被某個小騙子騙了太多次，現在可聰明了。”楊過笑着，任由阿眉沒有多大力氣道巴掌落在自己胳膊上，眼神始終溫柔地注釋着她。這樣鮮活的，快活的她，真是叫人舍不得錯開目光。
月光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越發朦胧，女子提着燈，輕輕哼着不知從哪學來的曲子，男子背着個小娃娃跟在身後，眉眼都被唱柔了。
郭襄眯着眼，悄悄打量着救了自己的兩人，心中滿是好奇。
“既然醒了就下來自己走吧，這裏離你家不遠了。”楊過停下腳步，漫不經心地道。
被發現了！小郭襄吐吐舌頭，利落地從楊過背上跳下來。剛想說話，就覺得自己地喉嚨微微一陣刺痛。她這才想起來，剛剛自己差點被人掐死了。
“你喉嚨上的傷已經上藥了，不過想徹底好起來，估計還要三五天。”阿眉看到她的動作，溫柔地提醒道。
小郭襄暫時說不出話，只能将兩只肉乎乎的小手抱拳，沖兩人深深一禮以作答謝。楊過一挑眉，笑道：“你這小家夥倒是比郭大小姐讨喜多了。行了，我們也不送你了，一出巷子口，就有人在找你的。”
見他二人要走，小郭襄忙拉住阿眉的袖子，做出喝東西的動作，意思是想邀請他們去她家裏休息一會兒再走。阿眉瞧了楊過一眼，見他并不打算理睬，便知他如今并無和郭靖見面的意願。
拍了拍小郭襄的頭，阿眉抽出袖子指了指巷子口，同她無聲地說了句：“再見。”
小郭襄看着并肩離去的兩人，心裏說不出的失落。她張張嘴，試圖叫他們兩人，卻只發出了細小得聽不見的喊聲……
燈火通明的街頭，一群人圍着小郭襄噓寒問暖。郭芙到底沒忍住，低聲訓着垂頭喪氣的妹妹。阿眉望着這一切，忍不住笑了出來。楊過側頭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心情很好。
“郭大小姐還是和以前一樣。”
“一樣的兇巴巴。”楊過撇嘴。
“兇巴巴也挺好的，起碼很鮮活。”阿眉看着正拽父母衣袖要買桂花糕的小孩，笑意盛滿眼底，“怎麽辦，我突然想吃桂花糕了。”
“這還不好辦，我去給你買。你坐在這別動，我很快就回來。”楊過再三囑咐道，一翻身便跳下屋頂。
街市上的桂花糕排隊的人還不少，不過多是年輕女子和婦人在買。楊過本就生得高大英俊，周圍人忍不住不停打量他。他倒是心無旁骛地買了桂花糕就走，卻引得大夥忍不住跟着他的身影看去。
只見漫天燈火裏，那容貌絕麗的女子提着一盞花燈，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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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哧，燭火閃動兩下，終是滅了。
“唉，癡兒呀癡兒！”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者長嘆一聲，将那盞熄滅的燈收了起來。
旁邊着紅衣，笑容滿面的老者道：“你就不懂了吧，對于人而言，情之一字最是難舍的，那丫頭看不破也正常。”
“枉我先前安排她瞧了那麽多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怎麽就不開竅呢！唉……”白發老者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我們棄之如履的，未必不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你也別心急，說不定下一個就能順利悟道飛升，用不着你操心了。”紅衣老者安慰道。
白發老者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道：“但願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