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元節,襄陽城自東向西挂滿了各色花燈。無論是大酒樓還是小攤販都不會錯過這個掙錢的好日子,早早的就在府衙畫好的範圍內擺上了自己的貨物。這樣熱鬧的情景,在十年前,襄陽的百姓根本不敢想。

“襄兒!襄兒!”一聲聲急促的呼喊,驚得路人紛紛看去。只見一個身着紅衣的明豔少婦正焦急地四處張望,似乎是丢了孩子。

上元節本就人多,每年這天總會有幾家丢了孩子,有時只是走散了,待人散去還能重逢,有些卻是被歹人捉去了,這一去可就不知還有無見面的機會。想到這,不少人便忍不住投去憐憫的目光,更有幾個男子湊上前去作勢要幫忙。

可還不待他們張嘴,一個挺拔俊朗的男子已撥開人群,快步走到少婦身邊。他的手上還拿着幾串吃食,見女子焦急,将手裏的東西遞給身後的男孩,拉住她的手安撫道:“芙妹,出了什麽事?”

少婦見丈夫歸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襄兒不見了。她剛才鬧着非要福記酒樓的花燈,我被她纏得沒辦法,就帶她去買,誰知才拿到花燈,我一轉眼這丫頭就不見了。她才多大呀,要是被歹人捉去,我……我……”

一想到那種可能,少婦只覺得到嘴邊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倒是跟在高大男子身後的男孩不緊不慢地将嘴裏的糖葫蘆咽下去,慢悠悠開口道:“大姐,你就別擔心了。要是遇見歹人,吃虧的還不一定是誰呢!上次外公來時,偷偷給了二姐不少好東西,我想看二姐還不給!”

似乎想到自家二姐那副得意的模樣,男孩有些不高興地撅起嘴。少婦白了他一眼,氣道:“江湖中人的手段多了去了,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就算再厲害又哪裏防得住。還有你,給我牢牢跟着你姐夫,不準到處亂走!”

“好~”少年慢吞吞伸出手,拉住男子的衣袖,嘴裏仍是忍不住念叨道:“我聽娘說你以前可比我們兩個還鬧騰,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自家大姐重重敲了下頭。原本想要說出口的抱怨頓時老老實實吞進肚子,只是那張肉嘟嘟的臉龐仍是不高興地別向一側。俊朗男子拍了拍他的背,無聲地安撫着。另一頭仍不忘寬慰妻子道:“襄兒機靈,一般人奈何不了她,你也別太擔心。我方才瞧有幾個幫裏的兄弟在附近,我們過去請他們幾個幫幫忙。”

“每年的上元節,岳父岳母為了不出亂子,都會請魯幫主派丐幫弟子盯着,說不定方才有人看見過襄兒往哪去了。”男子一邊緩和着姐弟倆的關系,一邊不忘安排好尋人之事。

遠處客棧二樓,一對男女将這三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女子倚着窗戶,袖口碧色的薄紗在風中輕輕飄動,那張白淨的臉上未施脂粉卻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她的眼睛,明亮而柔和,讓人見之難忘。

“郭小姐真是選了個好夫婿呀!”女子輕笑道。

她身邊的男子瞧了走遠的三人一眼,狀似不經意地道:“別人的夫婿是好是壞,你怎麽知道。我瞧着也沒什麽特別的,說不定只是個徒有其表的小白臉呢。”

女子回頭瞧了他一眼,低頭淺笑道:“沒有呀,我覺得郭小姐道夫婿脾氣不錯,做事又有章法,再加上他生的高大英俊,實在是頂好頂好的夫婿人選……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女子已經被拉離窗戶,男子借自己比對方高不少的優勢将人牢牢鎖在懷裏。她的耳朵剛好貼着他的胸膛,可以清晰感受到衣衫之下,男子的胸膛随着呼吸不斷起伏。聽得出來,這是被氣着了。

撲哧!女子沒忍住笑出聲。她擡起頭,看着男子比從前成熟不少的臉龐道:“不過是誇一下別人,你怎麽就不高興了?”

“我哪有不高興!我這不是怕你被那位郭大小姐看到,她可難纏得很!”男子低下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女子沒想到他在外頭會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臉刷的一下就紅了。這下子,就算知道他不過是随口胡謅的借口,女子也沒了追究的心情。

她轉身對着窗戶,有些不好意思地扇了扇臉頰,眼中卻并沒有讨厭的意思。望着窗外被燈火映照的年輕男女,女子覺得臉上的熱意在這樣的氣氛中似乎有所緩解。她微微一側頭,那人仍是一臉溫柔笑意地望着自己,她的心忍不住一軟,伸出手道:“走吧,我好多年沒見着這麽熱鬧的場景了,你不陪我去瞧瞧?”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哪有不答應的。男子笑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蓮花燈,照璧人,月老牽線下凡塵,提燈綁線有緣人。姑娘,要不要買個花燈回去,這可是月老綁紅線用的,保管您遇見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夫婿!”賣花燈的小販不知從哪學來的歪詩,套在了自己賣的蓮花燈上,哄着過往的年輕男女。

“看來這燈籠不能買呀,打着燈籠都找不到,說不定不打燈就能找到了呢!”就在那位年輕姑娘意動準備去接那蓮花燈時,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從身旁傳來。只見一穿着淡黃色衣裙,頭上梳兩髻的女童睜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們道。

“去去去,哪來的小丫頭,盡亂說話。”小販見到嘴的鴨子就要被人搶了,極不高興的揮揮手趕人。

那女童不僅不害怕,反而笑容更加甜了。她歪着頭,對着本來準備買燈的少女笑着道:“大姐姐,我覺得那邊的那盞鯉魚燈和你鞋上的鯉魚特別配。我媽媽說了,鯉魚躍龍門,配上你裙子上的水波紋,就是遇水化龍,那是很好很好的寓意。”

這樣的話若是一個成年人說出來,未免顯得虛僞。可是偏偏是這般生得雪白可愛的女童說來,就莫名讓人覺得信服。少女笑着摸了摸女童頭上的發髻,對着小販道:“就聽這孩子的,我要那盞鯉魚燈了。”

雖然沒有将最貴的蓮花燈賣出去,可好歹也算有了生意。小販笑眯眯地取下燈,熱情地遞了過去。等少女走遠,小販便收了笑,有些無奈地道:“小丫頭,去別處玩吧,我這小攤子可經不起你……”

他話還沒說完,一枚碎銀子就遞了過來。那古靈精怪的女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眉眼彎彎地道:“給你,我要那盞蓮花燈,最大的那盞喲,別拿錯了喲!”

小販哭笑不得地收了銀子,看着女童提着幾乎要垂到地上的花燈,歡喜地走遠了。這年頭的孩子,都這麽精明的嗎?

郭襄高高舉着手裏的燈,眼睛不住地往兩邊的攤子望去,人群中那種熱烈的氣氛讓她忍不住跟着一起笑眯了眼。她生得讨喜,嘴巴又靈巧,哄得不少年輕女子将她當成自家姐妹般愛護,贈她小玩意玩玩。

這些她一概沒要,只笑着謝過,一溜煙又沒了蹤影。跑得累了,便在一處人少的巷子旁的石階上坐下。

她望着擺在自己眼前的花燈,只覺越看越好看。若是和大姐一起來,她一定會嫌麻煩不肯讓自己買。有了這盞燈,似乎待會兒爹爹媽媽的打自己一頓也挺值的。

一邊想着,郭襄一邊喜滋滋地晃着腦袋,別提多讨人喜歡了。這不,就連路過的老婦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阿婆,你在看我的燈嗎?”郭襄到底是郭靖和黃蓉女兒,對于別人的打量非常敏銳,一雙大眼睛直直盯着那老婦人,好奇地問道。

老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呀,你這燈真好看,一看就知道是東街老劉家的手藝,他們家每年都會做幾個這樣的蓮花燈,遠遠看去整條街都沒有比這更好看的了。”

聽到有人誇自己的燈,郭襄心情大好,笑眯眯道:“是吧,我也覺得這個最好看。”

老婦人見狀,語氣愈發軟和:“我孫兒也和你一樣,最喜歡這蓮花燈。可惜,他今年卻看不到了。”

“為什麽?”郭襄不解問道。

“他生病了,今日都沒爬起來。往年老婆子我都會帶他去劉家那看燈的,唉……”說着,老婦人的背脊似乎都跟着這聲嘆氣彎了些許。

郭襄沒問出你為什麽不買一盞回去給他看的傻問題,她一眼就瞧出老婦人身上的衣衫不知道洗了多少次,恐怕是不會能拿出幾兩銀子來買個無用花燈的。

她抿了抿嘴,突然道:“老婆婆,要不我和你回家,讓你孫兒看了花燈我再回來如何?”

老婦人驚喜地望着她,難以置信地道:“這樣……可以嗎?”

郭襄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提着燈笑道:“當然可以,我家離這也不遠,很快就能回去的。”

長長的巷子,越往裏走就越安靜。此處離街市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卻仿佛另一幅場景。兩旁的屋子低矮陳舊,顯然住戶都不富裕。

女童提着燈,小心地不讓燈下的穗子粘上地上的髒污。即便是這般情景,她也沒說出不再走的話。

老婦人看着她的身影,在燈光裏忽明忽暗,突然就停了下來。

“老婆婆,還要再往前走嗎?”

“是呀,沒多遠了,再走一盞茶時間就到了。”老婦人安慰道。

“唉,大人為什麽總喜歡說謊呢。”郭襄轉過身,大眼睛在蓮花燈搖曳的燭火裏格外明亮,“前面一點人聲都沒有,根本沒有人住,你還讓我往前,是想做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