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有喜
沒多大一會兒,多福從外面醫館裏請了個白胡子大夫回來了。
白胡子的老大夫周身上下都散發着仙風道骨之氣。他将随身背着的藥箱輕輕放在一旁梳妝臺上,一撩衣擺,悠悠然在床前木杌上落座,半閉了眼,隔着床幔替辰娘把脈。
“有了!”道骨仙風的老大夫一點都不似看起來那般沉穩,這一嗓子驚得我渾身一顫,立馬就從一旁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麽了?大夫?姐姐她沒事吧?”我趕緊問道。
“無甚大礙。無甚大礙。”老大夫放慢語速,搖頭晃腦地道,“夫人日後飲食起居還需多加注意才是。身邊人要小心伺候。”
我忍住心裏的不快與焦急,追問道:“大夫,您倒是說說,我姐姐她倒底怎麽了啊?您還是趕緊給她開些藥吧。”
“無妨無妨,這位夫人,不用太過着急。老朽來替她開幾副藥,好好調養調養便是。”老大夫慢條斯理地道。
“那她倒底是有事還是沒事呢?”我幾乎要被他繞暈了。
老大夫起身,取過随身背着的藥箱往肩上一背,拱手道:“老朽恭喜夫人了。”
我一愣。心裏忽然有些明白了,又有些無法置信。
床幔裏,辰娘也頗意外地“哦”了一聲。
“有勞大夫啦。”碧雲忙将備好的診金雙手奉上。
“妹妹,替我去送送大夫吧。”辰娘的聲音裏透着幾分疲憊。
“姐姐盡管放心好了。”
我跟在老大夫身後走了出去。有心想确認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直走到院門口也未開口。
老大夫受地方官家眷如此禮遇,一路被送出大門,看着很是滿意。不過,想來行醫大半輩子,也是見過些世面的,倒也未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只是捋着下巴下的白胡子,道:“夫人請回吧。”
我紅着臉看他一眼,遲疑片刻,終于問道:“大夫您剛才是什麽意思啊?”
老大夫那兩道眉尾幾乎垂至外眼角的白眉毛一挑,詫異道:“老朽不是說得很清楚了麽?”
我只好直接問道:“您是說姐姐她有喜了麽?”
“是啊。那不然呢?”老大夫被問得莫名其妙。
“沒事,小女子只不過是想确認一下而已。”
辰娘成親兩年多一直未孕,如今,偏巧敢在此時有孕,可得仔細确認了,好生安胎才是。
“回頭夫人按着老朽開的藥方去抓幾副藥給她保養一下便是。放心吧,她體格看着不錯。不用太擔心。”老大夫安慰了我幾句,飄飄然走了。
我讓碧雲留下照顧辰娘,打發芸兒去了街上抓藥。不由得在心裏感嘆人手有些不夠。
帶着益謙又轉回堂屋,我恭喜辰娘道:“恭喜姐姐,你有喜啦。”
辰娘自聽了大夫的話就一直沒回過神來,聽見我道喜,含羞低語道:“是真的麽?”
“千真萬确。我特意追出去問過老大夫了。”我笑着拉着她的手柔聲道。
“謙兒,快過來讓辰姨媽看看。”辰娘說着,從床上坐了起來。
碧雲忙抱過來窗前榻上的軟枕,靠在辰娘腰後,嗔道:“姑奶奶,您倒是小心一些啊。您若有個閃失,姑爺回來還不得剝了奴婢的皮?”
“吆,常某人在別人眼裏莫非就是個混世魔王不成?”常庚的聲音從外間傳來,随着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很快便進了裏間。一見我在,拱手施禮道:“嫂夫人也在啊?”
我忙起身,微微垂首福了一福。
“嫂夫人還是快快回府去吧。”常庚微微眯起一雙桃花眼道。
我正要開口問為什麽,他卻笑道:“休要讓仲澤等得急了。”
我頓時臉紅過耳,匆匆與辰娘別過,帶着益謙出了辰娘屋子,直往家奔去。
身後猶聽得辰娘道:“夫君總愛與人說笑,留心哪天惹惱了人而不自知。”
常庚哈哈大笑:“都是自己人。”
我忽然想起,被常庚一打岔,我竟然忘記向他道喜了。停下腳步,轉念又一想,又覺得如此大的喜訊,還是由辰娘自己親口告訴她的夫君吧。
我一路走着,心裏替辰娘高興不已。高興之餘,又不免有一絲焦慮。從司馬府堂屋到長史府的堂屋,總共不過百步遠,我卻覺得似乎走了好久。
益謙問道:“娘,辰姨媽是不舒服麽?”
我笑道:“有些吧。不過,沒什麽大礙。等到了明年,謙兒便會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啦。”
益謙歪着小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麽。臨進東廂房的門時,忽然扭頭看着我,奶生奶氣地道:“明年小弟弟小妹妹就會從辰姨媽肚子裏跑出來玩兒了。娘肚子裏什麽時候也會有弟弟妹妹啊?”
我一愣,不禁好笑道:“謙兒說呢?”
“肯定也快啦。”益謙仰着小臉認真地道。
“乖孩子,先進去玩兒吧。”
我俯下身子,在益謙額上“叭”地親了一口,有心告訴他也許他親生爹娘最近會來看望他,讓他先高興高興,想想又作罷。沒确定的事,萬一沒來,何必讓他空歡喜一場呢?
仔細想來,其實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沒有希望,就從來不會有失望。那麽,每一個不期而遇的小确幸都會成為平淡日子裏極大的驚喜。
“夫人,老爺回來了,正在堂屋等您呢。”一個音調高而細的聲音在我身後臺階下響起。
我回過神來,扭頭一看,迎面看見一張肥嘟嘟的圓盤大臉,正是魯媽。心下不由好笑,這到處鬧饑荒,難為她竟還能吃得如此珠圓玉潤的,莫不是有些浮腫吧?
下臺階經過她身畔時,不由得順便掃了一眼,看着油光水滑白裏透紅的,哪裏是浮腫呢。
“夫人,老爺正等着您呢。”魯媽一笑,一雙細長眼睛便被周圍的肉擠得只剩了一條縫。
“好,我知道了。燒好水了麽?我替你們老爺泡壺茶去。”
“早就燒好在火上溫着呢,老身這便去再滾開。”魯媽福了一福,轉身走向倒坐房。
“今日這麽早便回來了?”
我解下披着的絨布鬥篷,走進裏間搭在床邊木施上,又走到外間,笑着問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