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舊事2
姨媽對我和母親前後截然不同的态度,曾經使我頗為不解,至此,我心中總算是有些了解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想法了。
出于血緣親情,她的确想關照我們母,這是真的。但總在一起,又難免糾結于往事,這也不假。
“雖然你外祖父走得急,沒來得及留下只言片語,但我想,如果有機會留下話,他肯定也會留給你娘一份財産的。”
我垂眸道:“我們母女來京城投奔您,得您與姨丈照拂,已是感恩不盡。如今咱們更是一家人,母親不必再為此糾結。反正外祖父留下的東西不管在誰手裏,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姨媽笑了笑。
羅大娘道:“夫人,少夫人這話說得好啊。您瞧瞧,她這般聰明沉穩,與咱們二公子看着也是情投意合。又是親上加親。您呀,以後就用不着再替他們操心啦。只等着他們給您生個大胖孫子,安享天倫之樂便是。奴婢還等着幫您帶一帶小公子呢。”
姨媽笑了起來:“巧娘,你這張嘴皮子是愈發的溜了。煙兒,我倒不是緊抱着你外祖父留下的財産不肯撒手。只是覺得你年紀還小,你娘呢,又不是個愛操這些閑心的。再加上你們在府裏也吃穿不愁的,因此便一直沒去想這些事。”
我心裏暗笑。那是因為姨媽您一生榮華富貴,從未體會過日子緊迫的滋味,也從未體會過寄人籬下的滋味啊。
“如今瞧着你于經商一事,倒是頗有些想法。不如便将布莊交給你經營去吧。再說這原本就是你娘該得的一份。”
“母親。”我哽咽着叫了一聲。
“你點子多,相信布莊交給你去打理,會比現在在我手裏半死不活的強許多。”姨媽補充道,“就是記得千萬別太勞累了。”
我點頭應了。
“聽說你做的那個人偶還有個名字?”姨媽問道。
羅大娘過來給我倒了一杯茶,我喝了一口,放回桌子上。
“嗯。那還是二表哥給取的呢。”
“璇兒就喜歡替人家取名字。這府裏的丫鬟倒有一多半都是他給取的名字。”姨媽臉上顯出幾分慈祥,就像當日我初見二表哥那日,她站在圍廊前的臺階上,望着由郎家吊唁歸來,風塵仆仆的二表哥。
“聽說街頭巷尾都在傳章家三老爺的布莊裏有個叫無愁的人偶呢。人人都想着去看看這個稀罕玩意。鋪子裏每日人滿為患,把向來不怎麽去鋪子裏的三老爺都逼得去了鋪子裏幫忙盯着了呢。”羅大娘一邊替姨媽捏着肩頸,一邊笑道。
“煙兒,我很好奇啊,”姨媽遲疑着道,“你說你三叔家的鋪子這般熱鬧,其他規模差不多大的布莊豈不是無生意可做了麽?”
我有些想笑。姨媽就差直接說出她名下的布莊了。
“母親,那倒不會。現在三叔那邊的顧客大多是奔着無愁去的。媳婦本意是讓大夥兒看看無愁身上的衣裳,看有哪位顧客看上了,給她裁剪縫制。誰知現在反而有點喧賓奪主了。不過,等過一陣子過了這股子稀罕勁兒,大家的關注點回到衣裳,那時再看,媳婦以為,可能會有些差別。否則,”我頓了一頓。
“否則怎樣?”姨媽好奇道。
“否則,便說明是媳婦的策略有誤。”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含笑道。
“不過,說到這裏,媳婦心裏忽然又有個主意。”說到生意,我便不由得侃侃而談,忘乎所以。
姨媽好奇地睜圓了丹鳳眼:“還有什麽主意?”
羅大娘也奇道:“少夫人您這腦子轉得可真快啊,老奴這生了鏽的腦子根本就跟不上趟。”
“其實我也就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罷了。”我盡量告訴自己,笑得含蓄一些,再含蓄一些。
“說說看?”姨媽今日大約是把往後十來天的話都提前說了,嗓子都有些幹啞,不時輕輕咳一聲。
我起身又替她續了些熱茶,雙手端了給她,道:“母親請先喝些茶潤潤嗓子吧。”
羅大娘含笑望着我點點頭。
其實以她多年侍奉在身邊的經驗,她自然明白何時該提醒姨媽喝茶,何時又該提醒姨媽歇歇。只不過,現在她是有意将這個機會讓給我罷了。
我心懷感激,看她一眼,又在木杌上坐了下來。
“母親,羅大娘,咱們以前在街市上見過有賣糖人兒的,泥人兒的,可見過有賣小人偶的?”
姨媽回頭和羅大娘對視一眼,齊齊搖頭。過了一會兒,姨媽忽道:“只聽說過前朝衛皇後巫蠱之禍裏的木頭小人。”
”哦,媳婦心裏想的這個,可是漂漂亮亮的,拿來擺放着玩,或者拿來送人,都可以。不過,我也就這樣初步想想,還沒來得及仔細琢磨呢。”
姨媽笑笑,沒說話。
羅大娘道:“少夫人這份心靈手巧,依老奴看啊,就放在這京城各家眷裏,也是頭一份。”
姨媽淡淡一笑,道:“我與你娘也許久未見了,不如改日請你娘過來,咱們一起聚聚吧。”
“單憑母親安排。”我說完,本想就此告辭,忽想起一事,福了一福,問姨媽:“母親,媳婦心中有一事不解,不知當不當問。”
“何事?但說無妨。”姨媽疑惑地看着我。
“婚姻大事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外祖父當年看不上我爹,那麽,想必我爹并不是媒婆上門替親的。不知我爹娘怎會相識?”
姨媽苦笑一下,沉默半響,才道:“嗯,問得好。你爹與你娘的确不是媒婆做的媒。當年,你外祖母病重,有那麽一段時間,你娘與我常去隆福寺為她祈福消災。”姨媽表情有些迷茫,似乎陷入往事之中。
“隆福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旺的寺廟,寺裏常有前來趕考的書生因家境貧寒而借住。巧娘也是我身邊老人了,如今說這些倒也不必避着她。你爹娘,應該就是在隆福寺相遇并相識的。可嘆我與她每次一同進香去,竟從未察覺。直到你爹考中後托了人前去提親,我們才得知此事。男女私相授受本已難容于世,更兼那時你外祖母才離世不久。你外祖父自然不會應允。”
“我爹托的人,竟直接道出我爹娘早就相識一事?”我心裏困惑,忍不住問出口。
姨媽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要不說你爹所托非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