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無愁1

次日,我讓繡春直接用花布包裹了穿着丫鬟服飾的人偶,對,現在叫無愁,打發繡春和芸兒擡上馬車,直奔布莊而去。

趕馬車的車夫見她二人擡着這麽個東西,臉瞬間便有些白了。

我低頭瞅一眼,不禁莞爾。看着的确是有些瘆人。若換了白布包裹,還真挺像裹着屍布的屍體的。

我們的馬車剛停在布莊門外,三嬸便從裏面走出來。後面跟着柳掌櫃,門口站着個小夥計。

“柳掌櫃,煩勞你和這小哥搭把手,把少夫人車上拉來的東西擡進去吧。”三嬸笑着對柳掌櫃道。她話語間像是商量,語氣聽着卻更似吩咐的口氣。

柳掌櫃笑着應道:“好嘞,夫人。來,小六子,上前幾步。”

被稱作小六子的小夥計緊走幾步,跟在柳掌櫃身後,站在馬車前。

芸兒把車上的簾子從中拉開,搭在兩側挂鈎上,正要扶我下車,我道:“不急,先把無愁弄下去吧。”

“啥?”芸兒和繡春都愣在當地。

我才想起來,她倆并不知道二表哥給人偶取名之事。

“就是這人偶。你們公子給她取了個名,叫做無愁。”話一出口,我不由得啞然失笑。

無愁,無頭。無頭,無愁。

柳掌櫃和小六子眼巴巴地瞧着芸兒繡春從裏面挪出的東西,頓時傻了眼。

“這,這,夫人,小人們就這樣直接擡着進去,怕是不妥吧?”柳掌櫃有些結巴。

三嬸白了他一眼,嗔道:“虧得柳掌櫃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見了這麽個東西竟然會發怵?”

柳掌櫃的臉竟然紅了一紅,嗫嚅道:“夫人說笑了,小人一介草民,哪裏見過什麽大世面了。這,分明是個女子身形,小人們直接擡着實在有傷風化啊。”

我坐在車裏,不由得好笑:“其實擡着也不甚雅觀。”我心說,馬車夫還看着像屍體呢。

三嬸一揮手道:“哎呀,不如再取個布頭過來一搭,一扛,轉眼不就進去了麽?哪有那麽多事呢?你們讀書人就是難免有些迂腐。要換個人,早就抱着進去了。”

這下,不僅柳掌櫃,連我帶芸兒繡春,還有小六子,齊齊都紅了臉。

三嬸見大家都愣着,有些急了:“快點啊?不是怕人瞧見麽?還不趁着這會兒沒人快弄進去啊?”

柳掌櫃抹了把額前并不存在的汗,扭頭對小六子道:“快去,櫃臺下邊把那塊布頭取過來。”

小六子一轉身跑了進去,轉眼間抓了一小卷粗花布出來。粗布料子發硬,往那無愁身上一搭,頓時便再也瞧不出她的性別特征了。柳掌櫃似乎松了口氣,一個人扛起來就大步流星地進了鋪子裏。

三嬸在後面叫道:“小心小心!可千萬別摔了!”

扶着我剛下了馬車的芸兒沖繡春做個鬼臉。繡春抿唇而笑。

我看了她們一眼,她們立刻便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地跟在我身後先鋪子裏走去。

“先放到裏屋吧?”柳掌櫃扛着無愁回身看着三嬸,三嬸轉頭看着我詢問道。

我點點頭。柳掌櫃立刻走向裏屋。

待一層層打開外面包裹着的布,柳掌櫃看着橫在長條桌子上的無愁瞪大了眼。

“這是怎麽弄出來的?”他看着三嬸問道。

三嬸一把拉過我去,有幾分得意地道:“是你們少夫人親手做的。如何?”

柳掌櫃看了我半響,一拱手道:“佩服佩服。”

“還是先把她立起來吧。”我探尋地問三嬸,“三嬸,您看衣裳要換上那身嗎?還是先就身上這身穿着?”

三嬸看着柳掌櫃把無愁小心翼翼地立在地上,琢磨了一會兒道:“呀,我也說不好。煙兒,你看怎麽好就怎麽來呗。”

我看她并非假意虛讓,便也不再推辭,稍作思考道:“三嬸,依我看,不如便就這身暫且穿幾天吧。橫豎人們剛開始光看着她大約就挺稀奇的,對衣裳反而不會太留意。正好趁着這幾天多吸引些人,再換那身衣裳。這樣,人們才會更加關注衣裳而非無愁。”

“少夫人好主意。”柳掌櫃說完愣了一下,“無愁是什麽?”

三嬸也好奇地問道:“無愁?煙兒你是說這人偶麽?”

我笑着解釋道:“這是二表哥給她取的名字。”

柳掌櫃笑道:“二公子果真風雅,連個人偶都給取個這般好聽的名字。無愁,無愁。”

柳掌櫃看着無愁那一截脖頸,忽然笑了起來。

正在此時,聽得鋪子外面小六子招呼道:“李大娘子來啦,快請進!快請進!”

柳掌櫃趕緊攔腰抱起無愁,幾個大步跨到店鋪外間,将她擺在一進門最顯眼的位置,伸出雙手利索地整整她身上的衣裳,又轉回櫃臺後。

“小六子,最近可曾上了什麽新花色麽?”

“柳掌櫃好啊。吆,三夫人也在呢?”

李大娘子走進鋪子裏,一邊閑聊着,目光習慣地四下逡巡,下一刻,便盯着一處不再出聲。

“這是什麽玩意啊?真稀罕。我活了幾十年還從來沒見過呢。”

“瞧瞧這楊柳細腰,”李大娘子啧啧贊嘆着,目光從無愁微微聳起的胸前飛快地略過,從頭,不對,從脖子看到腳,又從裙裾環繞的腳部看回那一截接近膚色的脖子。

“可別說,這衣裳穿在她身上還真好看呢。”

“這是什麽人做的啊?真是手巧得很。”李大娘子随口問三嬸。

我坐在裏屋的椅子上沖她擺擺手。

三嬸笑着道:“先別管誰做的,大娘子您就說稀罕不稀罕吧?”

“那還用說?”李大娘子圍着無愁前前後後轉了好幾圈,道,“關鍵這衣裳也看着不錯呢。”

我看了一眼芸兒繡春。這衣裳卻是跟滴翠借來的。去年二表哥與我成親時,府裏給丫鬟們一人做了身新衣裳。她一直沒舍得穿,再加上存放的當,看起來就跟新做的一樣。跟滴翠借時,可把她心疼壞了。還是我允諾以後重新再給她做一身,才借了過來。

雖然這是丫鬟的服飾,但因是尚書府一等大丫鬟的服飾,又是在公子成親時專門去錦衣閣做的,看起來幾乎可以媲美普通小戶人家的姑娘的服飾。

我當時看了就忍不住想,我從前在家裏穿的都不一定有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