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趴在懸崖邊上,低頭看了許久,除了一片漆黑瞧不見底,那有半個人影。她立起身子,有些踟躇地瞧了花無缺一眼,道了:“我本來是想告訴你,我覺得你同小魚兒之間應該有些關系,如今看來,這關系也不重要了。”

“只是……大宮主既然千叮咛萬囑咐要你親手殺了他,如今他自己跳崖而死,恐怕兩位宮主哪裏,你無法交代。”

花無缺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在虛空中差點抓到小魚兒都手,心裏五味雜陳。他勉強笑了笑道:“無妨,我本就沒将事情做好,被罰也是應該。倒是你……怎麽辦?”

他不想和阿眉分開,可是阿眉從移花宮逃出來,自然不可能再回去,否則邀月憐星兩位宮主定不會放過她。

可是讓她一人在外面,花無缺又不放心。阿眉卻沒有這樣的顧忌,她試圖用笑容安撫一下對方,卻發現其實她自己也笑不出來。

最終,只得輕嘆一聲道:“今日無缺少爺你幫了峨眉派,想來我想在峨眉山下尋個清淨的住處還是可以辦到的。此去移花宮,少爺你自小心。”

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少一個小魚兒于江湖根本沒有半點影響。可是,對于某些人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意義。

花無缺根本沒能回到移花宮,才下峨眉,他便收到了邀月給他的消息,讓他不必回移花宮,而是到峨眉附近的一座小鎮去見她。

“大姑姑。”客棧中,一位穿着考究,儀态端莊的女子站在屋子裏。明明旁邊就有椅子,她卻半點沒有坐下的意思。

花無缺已習以為常,他的兩位姑姑早已習慣的移花宮的幹淨精致,哪裏能忍受客棧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能站在這房間裏,都已經是她的極限。

邀月低頭打量着這個她們姐妹一手帶大的孩子,罕見的露出了笑容。只聽她緩緩道:“聽說……你殺了江小魚?”

花無缺點點頭,又搖搖頭。

邀月的笑容立刻淡了許多,她急聲問道:“怎麽回事,何露不是說你已經将江小魚殺了嗎,她再說謊?”

她此刻的語氣,就像是花無缺只要點頭,她就會将何露殺了一般。花無缺忙道:“我點頭,是因為江小魚确實是因我而死。可是我搖頭,是因為他并非我親手所殺。”

邀月面色有些猙獰地道:“你沒有親手殺他?”

花無缺只得将前因後果全部告知邀月,只是卻把阿眉的事瞞了下來。他剛說完小魚兒已跳崖自盡,屋裏的實木圓桌頃刻間就碎成幾瓣。

“你為什麽不攔住他,我不是讓你親手取了他性命嗎?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邀月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這幾句。

花無缺将頭垂得更低,道:“是無缺學藝不精,沒能完成大姑姑的交代,您要怎麽處罰我都好,別氣壞了身子。”

“我!”邀月将手高高舉起,似乎就想往那低垂的頭顱一掌打下去。

“不要。”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邀月只覺自己的手被人給抓住。她緩慢地轉過頭,看着那個攔住自己的人,似哭似笑地道:“你也要攔我?”

憐星那張清理絕倫的臉上帶着說不出的溫柔,她将邀月的手一點點放下,輕聲道:“姐姐,無缺也只是看到了那江小魚從懸崖上摔下去,卻并沒有親眼見着他的屍體。”

“那條魚狡猾得很,很有可能他根本就沒死,若是你因此遷怒無缺,将他傷了,豈不是叫別人看了笑話。”

沒有人知道,憐星此刻藏在袖中畸形的那只手正不停顫抖。她根本不知道小魚兒死沒死,可她不想花無缺死。這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她怎麽忍心讓他死在自己面前。

或許是小魚兒活着的假設打動了邀月,她終于收回了手。只是瞧着花無缺的目光更加犀利壓迫。

“你小姑姑的話你也聽見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即刻去往峨眉山下尋那江小魚的蹤影。就算他已經成了一堆白骨,你也要給我帶回來。”

這一次,花無缺沒有立刻答應。他忽然擡起頭,望着邀月憐星兩人,問道:“兩位姑姑,無缺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還請兩位姑姑解惑。”

“無缺,你有什麽疑惑,不妨給小姑姑說。”憐星先一步擋住邀月的視線,沖他使眼色,讓他不要問不該問的。

可惜花無缺今日就像變笨了般,根本瞧不見憐星的提醒。他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直勾勾望着憐星的眼睛道:“無缺想問,兩位姑姑為什麽一定要讓我親手殺了江小魚。我與他無冤無仇……”

“我有,我同他有仇。這個理由夠不夠。”邀月從憐星身後走出,冷冷看着花無缺道。那雙冰冷如深冬的眼眸,徹底熄滅了花無缺胸中好不容易燃起的火。

他有些失落地走出客棧,憐星竟然跟着出來了。到底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憐星忍不住安慰道:“無缺,你別想這麽多了。你大姑姑有她的苦衷。”

花無缺有些茫然地轉過身,勉強笑道:“小姑姑,我只是不明白,若是師父同小魚兒有仇,以她的武功,小魚兒恐怕已經死了千百次。可是……為什麽偏偏要我親自動手呢。”

憐星猶豫片刻,卻不知這事該如何說起。這件事說來也是因為她才成了今日這種狀況,她無論說還是不說,都定然會傷害到其中一人。

“憐星,你還不進來?”邀月顯然也了解自己這個妹妹,見她跟着花無缺出去,便知她定會心軟。此時出聲,就是提醒她別忘了當初他們姐妹受的苦。

憐星咬了咬嘴唇,終是将有些話咽了下去。她憐惜的看着花無缺,道:“你先去完成大姑姑交代的事,至于旁的……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峨眉上峭壁亂石常有,來往的猴群也已經見怪不怪。只是今日,這陡峭山壁上突然多出個人來。其實要說突然,也并不準确,因為這峭壁上的洞口,三不五時就會有人伸頭出來向上望,只是今日出來的人,有些面生。

“臭小子,你省省力氣吧,這裏是峨眉禁地,又是懸崖峭壁,不會有人知道這裏困着人的。”一個幹瘦如猴的中年人有氣無力地道。

“是呀,江小兄弟,你還是坐回來吧,節省些體力。這裏可不比外頭,什麽吃食都有,在這若是累倒了,那就真是離死不遠了。”另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道。

“難得,你沈輕虹竟然也有同意我的話時候。”瘦如猴的男子譏諷地道。沈輕虹不願同他多言,将眼睛一閉,別過頭繼續睡去。

小魚兒縮回頭,看着兩個相互賭氣的江湖前輩,只覺人生真是奇妙無比。他們雖然算準了此處的地勢,讓他抱住了一條命,可是卻沒能猜到,這山崖峭壁的洞穴裏,竟然困了兩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他們在此生活了十幾年,竟然還沒有死去。這當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兩位有所不知,我師父乃江湖上有名的術士江偏仁。我從小便跟着他學易經八卦,算得可準了。我方才利用太陽瞧了瞧方位,發現今日的運氣不錯,很有可能救命的貴人馬上就要來了。”

瘦如猴的男子乃十二星相的獻果神君,他聽了小魚兒這話,不屑地嗤笑一聲,道:“江偏仁是誰,連我都沒聽過這個名字,還好意思說是江湖上有名的。可笑!”

沈輕虹雖沒開口,可他不開口同樣也說明他對小魚兒方才說的話半點不信。小魚兒一點沒有被揭穿的窘迫,反而理直氣壯道:“兩位可還記得你們在這洞穴待了多少年?”

“整整快十八年了!這十八年裏,江湖早就出了不知多少英雄才俊。就我師父,也不過是十年前才在江湖上行走,你們兩位若是聽過,那才是見鬼了呢!”

小魚兒胸膛一挺,很是趾高氣昂地道:“要不然,你們以為我怎麽會出現在峨眉禁地附近。還不是那位神錫道長,他覺得自家先人的埋骨地不好,便請了我師父來幫忙算算。我一時貪玩,這才不慎跌了下來。”

獻果神君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心中不由疑惑,難到這十幾年間,江湖中當真出了個厲害人物。

沈輕虹卻忽然道:“你既然是在附近等你師父,若是你師父尋不到你,不知會不會尋到這洞穴來。”

“定是會的!”小魚兒笑眯眯道,“我師父的掐算那真是江湖一絕。他老人家若是不見了我,只要随便一算,便能尋到這來。屆時,兩位前輩便可一起上去。只是……”

他說到這,忽然長長一頓,将兩人的胃口吊得十足。就在獻果神君即将不耐煩時,他才道:“我那師父什麽都好,就是太愛錢了。他若是覺得救我無利可圖,恐怕……”

小魚兒故意說一半露一半,其他的任由獻果神君和沈輕虹自己猜想。越是這樣,那兩人就越覺得心頭沉重。本來還以為有了希望,沒想到片刻又變成失望。

見時機差不多,小魚兒忽然一拍大腿,興奮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師父既然愛財,我們不如将這洞穴裏的財寶挑些好的給他,只要兩位前輩舍得,我那師父定能将事辦得妥妥貼貼。”

“屁話,我們要是能将這些東西送到別人手上,哪裏還需要等你來!”獻果神君沒好氣地躺了回去,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樣。

“別人可不可以我不知道,不過我卻是可以的。我師父江偏仁會的奇術頗多,其中我最熟練的,就是千裏傳物。”小魚兒撒起謊來,當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輕虹嘆了口氣,随意地嘆道:“江湖上若是真有這樣的奇術,恐怕早就亂了套。少年人,你莫要說大話了。”

“我就知兩位不信,我給你們露一手!”說着,小魚兒便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放在手裏,他掌心朝上托着,嘴裏念念有詞。

不一會兒,只見他高擡另一只手,喝道:“天地君親師,各路大羅神,仙家從此過,助我送與人。去!”

只聽他一聲大喝,高舉的手猛地指向托着石頭的那只。沈輕虹和獻果神君赫然發現,那枚石頭竟然已經不在小魚兒手中。

獻果神君将小魚兒摸了一遍,當真沒搜到那枚石子。他不禁嘴上喃喃:“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一定有機關,一定是……”

“我用的就是我師父教的奇術,能将東西傳到千裏之外。不信沈前輩你瞧瞧右邊的角落。”小魚兒笑盈盈指着沈輕虹靠着的一側,神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