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美夢1
用罷晚飯,沐浴更衣之後,躺在美人榻上撫着肚子上的小雪,二表哥想起了之前意外擱下的話題。
“你說你找到賺錢的法子了?什麽法子?倒說來聽聽。”
我照舊趴在一旁梳妝臺上,就着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晖對着他在畫紙上描描畫畫,時不時地借着觀察作畫對象的機會,停下筆,凝眸欣賞着面前俊逸潇灑的人物。
站在一個作畫者的角度審視,二表哥的五官分開看,眉眼鼻唇無不生得輪廓分明而完美,最難得的是,組合到他那張白皙的臉上再看,比例也是恰到好處。畢竟有好多人分開了看五官都堪稱完美,一旦組合成個整體,卻難免比例失調遜色許多。
我傻傻地盯着他,心思有些恍惚。人與人之間其實也有些像五官之間的關系。如果僅僅只是彼此都非常完美,而不能以一個合适的關系融合在一處,那看着也不是那般和諧。假如當初二表哥順順當當地娶了郎姑娘,那他今日未必會是現在或恣意張揚或冷淡孤高的模樣。而在我心目中,恰恰這樣的他才是更加生動也令人心動的。
“喂,又在做什麽春秋大夢?”二表哥伸出手來,用拇指之外的四根指頭的指節輕輕敲着木質的美人榻側面。
我一驚,手裏持着的畫筆輕輕一顫,吸足了墨的筆端便滴下一滴濃墨,在宣紙上迅速洇成了一朵花。
“二表哥剛剛說什麽了呀?”我将筆擱在硯臺上,走到他面前,做出一副乖巧的樣子看着他問道。
他眼皮一撩,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煩地道:“你是想到什麽生財之道了?都打聽到府裏的鋪子了。”
嘿嘿,八成是姨媽以為我想奪權了吧?
我兩步走回梳妝臺前,拎起那幅畫,走到他身邊,雙手拎起來讓他看着,啓發道:“二表哥且看,這畫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二表哥側目一瞥,目光落在那洇染成一朵花狀的墨跡處,一揚眉道:“哦?莫非你要開染房?”
我啼笑皆非,耐着性子進一步提示他:“開什麽染房呢。不過倒也有幾分接近了。你再看一下這幅畫整體上有何特別之處?”
二表哥擡起眼皮,對着我手裏的畫上上下下瞄了幾眼,撇撇嘴道:“哼哼,無非是嚴重醜化本公子豐神俊朗的形象罷了!”說完,便垂眸滿眼寵溺地看着他肚子上的小雪,輕輕撫着。
我無語,心裏有些着急。具有啓發意義的開場白這麽不順利,接下來的話可怎麽說呢?
我眉頭緊鎖,急道:“二表哥再看看,能聯想到什麽?”
二表哥轉過身子側躺着,一只胳膊肘撐着美人榻,擡起半邊身子,皺着眉仔細看着畫中的自己,自語道:“這能聯想到什麽呀?唔,實在想不出來。娘子還是提醒一下吧。”
想吊人胃口沒吊成,我頗為無趣地道:“唉,我就是想自己畫點市面上沒有的衣服式樣,若是咱們府裏有自己的布莊的話,找裁縫做身樣衣出來,挂在布莊裏招攬客人。這樣的話,肯定能吸引不少客人。”我說得興起,不由得眉飛色舞,“我上午挨個去二表哥說的那幾家成衣鋪轉了一圈,沒有一家用我這個法子!”
二表哥促狹地瞧着我笑了。落日西沉,原本流光異彩的晚霞瞬時便暗淡下來。暗沉的暮光照在他臉上,使得他的臉充滿了一種肅穆之美。
我忽然意識到,他可能從始至終就是在逗我玩。看他此刻的表情,就算不知道我具體如何操作,也應該已經猜出與我的畫有些關系了。
這倒也好,省去我不少唾沫星子了。
我顧不得多說什麽,一陣風似的把畫放回梳妝臺上,又一把搬過梳妝臺椅子來坐在他身邊,興奮地問道:“二表哥還記得禇辰娘嗎?就是常庚的夫人。”
二表哥看着我風風火火的模樣有些好笑,睨着我道:“我又沒有失憶了。”
“給你看樣東西。”話音未落,我已經到了床邊衣箱邊,打開衣箱,從裏面取出一幅未經裝裱的畫,又裹夾着一陣風站到他面前,“嘩”的展開畫,道:“二表哥請看!”
二表哥以手托腮,微微蹙眉看着我手中展開的畫。畫中明媚的美人仿佛映得屋裏亮堂了一些。
“所以,這個便是你為禇辰娘畫的衣裳式樣了?”
我有幾分得意地笑道:“正是。”
“她喜歡嗎?”
“那是自然。辰娘姐姐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二表哥有何高見?”我眼巴巴的看着他。
“看着還好吧。”說着,二表哥便又懶洋洋地仰面躺在榻上。
衆所周知,二表哥是個相當挑剔的人。從他嘴裏能聽到這樣的話已實屬難得。
我看看他,有些想問姨媽和他說了些什麽,想了想,又未免顯得自己心虛,便忍了回去。
二表哥垂眸摸摸小雪,忽然道:“其實呢,從前老太太和母親名下都各有幾間鋪子。”
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起這事,我趕緊卷起畫來,把旁邊梳妝臺椅子又拉近一些坐下,仔細聽他說。
“不過,這些都是她們的陪嫁。因為不想再操那些心,老太太名下的前幾年已經變賣了。母親名下如今有兩間鋪子。一間賣文房四寶,另一間賣綢緞布匹。”說着,二表哥忽然擡眸看我一眼,“我倒忘了,外祖父當年沒給姨媽陪嫁的嗎?”
我一愣,道:“當年因反對我娘嫁給我爹,外祖父幾乎與她斷絕關系了,又怎會給她陪嫁呢?”
二表哥”哦”了一聲,沉默半響,又問,“那外祖父去世後呢?”
我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反正也沒聽我娘說起過。”
我知道他問的是外祖父去世後留下的家産。不過,不用說我,就是我母親,離家十幾年,恐怕也未必知道外祖家詳細情況。
沉默半響,二表哥一翻身坐了起來,看着我問道:“外祖父反對姨媽嫁給姨丈?那麽,我倒有些好奇了,他們又是怎麽認識的呢?”
我被他問得又是一愣。從小只見到父母恩愛情深,即便這些年斷斷續續地從母親口中得知當年一些舊事,卻始終沒聽她說起過他們究竟是怎麽相識的。畢竟,作為長輩,又怎會與子女提到這些私密的感情之事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無奈地道。忽然想起,自去留園前一別,我竟再未曾去看望過母親。不過只隔了兩條街的距離,我見她一面卻也不易。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