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 司空紀大人最近正煩惱着四處給紀先生說親哪,紀先生好像都不大滿意?”姒思闕又喝了口湯,摸着圓肚子與他閑聊道。
紀別光禮貌地揖手一笑, 道:“不是姑娘們不好, 只是…臣暫時還不想成親,只想專心在政事上。”
“喔?”思闕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紀先生今年已經二十有五了,別人像紀先生這般大,早該兒女成群了。”
紀別光抿笑不語,掩袖端起了石桌上的茶湯喝, 喝完才幽幽道:“不說臣了,公主,您最近過得怎麽樣?之前好像聽公子朗身邊的寺人說,公主和公子鬧得很不愉快?”
思闕聽了,嘆息一聲, 擱下茶碗:“其實沒什麽的, 就是上回他不經我同意, 來我宮中拿走了我身上一把刀, 惹我生氣,我就罵了他一下。”
思闕沒有明說的是, 上回其實是思朗得知她暗中在探聽齊國的事情, 他一個醋意打翻就把姬夷昌送她的天龍刀給搶走了, 思闕一怒之下和他吵得很厲害,思朗因而一蹶不振了一些日子。
“可是因為公主暗地裏探聽齊王的事情?”
姒思闕愣了愣,“你…知道姬夷昌的事嗎?他…已經當上齊王了嗎?”
紀別光點了點頭:“公主回國沒過多久,齊國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的齊太子姬夷昌一夕之間将那些擁護先王的齊室舊貴斬殺的斬殺,收押的收押,剩餘的那些都不敢作聲了,他登上了齊王之位,卻遭到了萬人唾罵。”
姒思闕一驚:“可是…姬夷昌他是被那些人逼至走投無路的…而且,那些舊貴也不安什麽好心,他們怎麽可能真的擁立先齊王呢?他們只是缺少時機,待時機成熟,先齊王照樣會被舊貴們所殺的啊!”
“可是…北境那次爆發的戰亂,姬夷昌為了北境免遭于難,還是被逼亮了相。那時候舊貴們還沒殺掉齊王…只能說,就是棋差一步,本來可以名正言順,現下卻成了篡位登上那個位置,怎麽可能不遭唾罵呢?”紀別光惋惜一聲道。
“齊王姬夷昌他…實際上也算是個英雄人物。”紀別光忍不住給姬夷昌正名道。
姒思闕陷入了沉思,繼而又問:“新齊王他…近期對我大楚,可有異動?”
紀別光擱下了茶碗,“說到這個,臣就不免對公子朗有些異議了。”
“怎麽說?”思闕疑惑道。
“在新齊王還是太子之時,老師不是就和他私下談了結盟之事嗎,新齊王登位之後,就派人與主公正式協商此事了,但那會兒主公忙于西南面的戰事,此事就信任地交給公子朗安排,殊不知,公子朗竟然就回絕那邊了。”
“會不會,齊王姬夷昌只是假意來和我大楚結盟,等時機成熟方便将我大楚吞噬入腹?”思闕又問。
紀別光嘆息道:“公主應該也知道,國與國之間因利益而結盟,必不會有永遠的盟友。現下齊國和我楚國結盟,為的就是能與那狼子野心的晉國抗衡。至于之後關系會不會有變,就得看當時的局勢,但現下齊國選擇跟楚國結盟,而不是耗費心思吞并楚國,臣以為是更明智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姬夷昌他既然選擇結盟,就沒理由是選擇以結盟為由,背信棄義反攻我大楚?”思闕驚訝地問。
紀別光朝思闕一拜,“雖然臣與新齊王接觸不多,但那次臣當使臣到齊國的時候,當時還是太子的新齊王曾經宴席上讓臣等他一刻鐘,結果新齊王被別的使臣纏住了,過來找臣說話的時候更是被宮人不小心燙到了手,他本應當處理完燙傷再來找臣的,可他因之前應允過,竟然先來找了臣,才回去處理傷。”
“臣認為那時候的楚國,在齊人眼裏壓根就是處于下風的敗戰國,不會得到什麽重視的,新齊王他那時尚且對臣一個小小的使臣如此重視和守諾,況齊楚結盟共抗晉國這件事目下來說,是對兩國都好的事情,臣想不出別的原因新齊王會背信棄義。”
“當然,這只是臣的拙見,興許還帶了些私下裏先入為主的看法,不夠客觀全面。公子朗那邊的看法又是與臣不一樣的。”紀別光恭謹道。
“臣還覺得…”紀別光最後拱着手,猶豫着道:“公子朗在對待公主的事情上,似乎…很不一樣。”
即便紀別光不說,思闕自個也察覺出不妥來。
于是她斟酌着與紀別光說:“紀先生…有些事情我不大方便告訴你,但是,其實我有一個打算,希望先生能幫忙。”
“公主請說,只要是公主用得上臣的地方,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生下風兒之後,我想離開宮中,過一些閑雲野鶴的生活。王父那邊已經同意了,但思朗那邊…現下楚國大部分權力都把握在朗兒手裏,不是說他會為難我,只是說我不願意發生不必要的矛盾,先生到時,可否幫我離宮?我如今這個身份,住在宮中多有不适。”思闕摸了摸自己圓圓的肚子道。
她沒有告訴紀別光的是,她更害怕弟弟對她的情感将來會導致楚室不可避免的災禍,她要杜絕這種災難發生,就必須遠離王宮,遠離弟弟。
紀別光看了思闕一眼,鄭重地思考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既然是公主的決定,臣,願意鼎力相助。”
在接下來等待分娩的日子裏,姒思闕每天都會挺着肚子坐在闵闕宮外的小竹亭裏等紀別光。
表面上在宮人眼裏看上去,就像紀先生和幺公主郎情妾意,其實私底下思闕就只是悄悄和紀先生準備着分娩之後離宮的事情,還有就是,偷偷從紀別光口中聽得一些有關于齊國和新齊王的事情。
姒思闕現在每日裏最享受的便是這個時刻。
“公主,齊王新近捷報連連,終于掃平了燕越兩國設置的障礙,成功瓦解了晉國和燕越兩國的關系。”
“公主,聞說齊王最近又收用了大量的奴隸兵,将其訓練成有素的士兵,他還是想與我楚國結盟,上回楚國攻打西南面的蠻夷,便是齊王率兵來援,那一仗打得甚是驚險!”
“公主,臣有探子來彙報說,齊王原來暗暗動用了好大的力量安插在各國,是為了要找到公主您的下落,楚國這邊也有,就是進出王城供糧的商隊!齊王的勢力竟然分布得這樣廣!幸得公子朗早有預見,将公主藏在闵闕宮,就連外頭那些大臣都不得知公主的下落,不然齊王應該早就知道了。”
“公主…其實,您想不想被齊王知道您的消息?”
思闕頓了片刻,終是搖了搖頭:“不了吧,如今我已經回來,就不卷入齊楚兩國間那些事情中了。”
紀別光點點頭:“臣想也是,所以公子當初才會把您藏起來,但是,這樣卻又會讓楚宮成為公主的第二個牢籠。”
“所以,等我生下風兒後,我就不當公主了,我要到外頭去,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逍遙快活。”思闕盈盈笑着對紀別光道。
紀別光也回以她一笑,把身子拱下去一拜道:“公主到齊地當質足九年有餘,這于我大楚而言,居功至偉,楚國上下都受惠于公主甚多!公主如今想怎麽過,就怎麽過,這都是大楚虧欠公主的!”
“不。”思闕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柔情萬分地摸了摸快将分娩的肚子,“我既然身為楚國的公主,那九年是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別說什麽受不受惠的話。我也知道就這麽走了确實有點任性,但是我留下來的話…”
她停頓了一下,“可能,日後也會遭來許多麻煩。反正到外頭生活一直是我的心願,這下,就權當是兩全其美了。”
“公主,其實臣明白。”紀別光突然臉色嚴肅起來,“其實公主不說,臣也…窺探到。”
“應該是公子不.倫的想法,令公主想要離開的吧?”
紀別光猶豫的話一出,思闕怔了怔。
她沒有明确回答紀別光,然紀別光也知道,這種事,不能提,一旦提了,也須得盡快爛在肚腸裏。
“哦,對了,公主,臣的探子今日又來了密報,是關于齊王的。”紀別光迅速地找了個思闕感興趣的點,轉移了話題。
“關于齊王什麽的?”果不其然,一聽是關于齊王姬夷昌的,思闕立馬就來了精神。
“齊王在迎擊晉國攻戰廉城一役中,雖然險難重重,幸虧受的都是輕傷,已經成功攻退晉兵了。”
“真的嗎?太好了!”思闕一聽這個喜訊,眼睛明顯都亮了起來,先前她得知晉國襲擊齊國,姬夷昌被困在廉城的時候,擔心得幾天睡不着,現在得了這消息,總算能放松下來。
紀別光見公主幾天不見的笑顏終于又展露,唇角也微微輕揚起來。
紀別光拜別了公主,走出竹亭外不遠的時候,被姒思朗的人截停了,姒思朗在森森甲士中穿着冕服,器宇軒昂地走出來,負手走到紀別光跟前。
他一揮手,身邊的人魚貫地四散退下,只剩下二人。
“先生好有謀略啊,想出這一招近水樓臺。以為幫公主打探她想知道的消息,公主便能與先生日久生情,從而愛上先生?”
姒思朗擰着眉,語氣頗為不善道。
紀別光拱手行禮,平着眉道:“回公子,臣并沒有觊觎公主。臣替公主辦事,也只是基于臣與公主幼時同窗的情分。”
“沒有觊觎?”姒思朗濃烈的眉毛輕輕一揚,“那你為什麽只挑好的說,把不好的隐瞞起來?你怎麽不給她說說,姬夷昌那樣一位絕世聰明人,竟然也會被感情蒙蔽理智,為了尋她,居然笨得被晉王騙到了廉城,更被晉王挑破他是奴隸的身世,害得就要坐不穩齊王的位置了?”
“既然沒有觊觎,你怎麽不敢把這些告訴她?!”姒思朗步步逼近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