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很擔心他的安危, 我希望能親眼看着他平安歸來。”姒思闕只好把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告知了他。

姒思朗聽完,起初還沒有會意過來,過了良久, 才終于從嘴上艱難地蹦出幾個字:“你…你這是…對他上心了?”

姒思闕也不知道, 自己這樣的想法到底是什麽想法。

這段時日來,她離得姬夷昌那麽近, 的的确确以前有許多對他的看法都改變了。

慢慢地,竟然也覺得姬夷昌不那麽讓人讨厭,甚至還可愛了起來。

上心不上心嘛,興許是…朋友或者盟友那種上心嗎?

是夜,姒思朗等思闕和阿雲睡熟, 獨自披着大氅走出窯洞,踩在外頭的松軟的雪地上,擡頭看月夜。

他死死地抓握住手裏那把玄翦劍,沉默地低頭看了一會,竟然抓起那劍就甩手扔了出去, 沒入了雪地中。

因為他如今只要看見這劍, 就會想起阿姐白日時看着這劍, 微微露出會心的笑, 道:

“這把玄翦劍,我原以為是老樹的‘神靈’贈賜給我的, 以為是高仿品, 現在想來還真是好笑。如果不是聽周大人說, 興許我永遠不會知道,這劍是太子殿下辛苦為我覓來的真品,又絞盡腦汁想了迂回的法子送來我手上。”

姒思朗要瘋了,他不能接受, 阿姐在看着她給他搜尋的珍物時,心裏想起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

阿姐她以前明明說過,她讨厭齊太子的啊!

“公子…”龐仲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尾随着姒思朗出來了。

姒思朗慌忙別開了臉,等自己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才轉身扶起向他下禮的龐仲。

“公子,思闕公主她是…愛上齊國太子了。”龐仲他看得清楚得很,故而才特意來挑破,好讓公子朗早日從深陷的泥潭中出來。

“龐先生,”姒思朗艱難地眨了幾下眼,竭力抑壓着胸腔內巨大的疼痛深吸口氣,下定了決心地道:“先生,齊太子于北境一事中,實則是想躲藏起來,誘使我楚國出兵,實際上是想趁機一石二鳥,先前假意與楚交好,令我們放松警戒,進而在齊國有難之時出兵,接着,就坐收漁翁之利,看晉國将矛頭指向楚國。”

“從齊軍中收繳得來的楚境輿圖,便是齊太子想要一舉進侵楚國的證據。”

姒思朗說完,随即旋過了身,不去看龐仲。

龐仲默然,沒有多說別的話,只問了一句:“公子可想清楚了?公子這麽做的話,日後便是罔顧先前楚王與齊太子定好的盟約,要與齊太子為敵了。”

姒思朗沒有把臉轉過來,聲音決絕道:“想清楚了。日後繼承大楚的人是我,我要想護好阿姐,就必須得将一統天下的責任扛于肩上。齊國,也早日得成為大楚的囊中之物。”

“好。臣知道了。”龐仲回答完,就忙着回去徹夜僞造好公子剛才口中所述的,“從齊軍處收繳來的輿圖”。

翌日,姒思朗等思闕醒來,很嚴肅認真地和她說了一些事,并且将龐仲連夜僞造好的,齊太子懷着狼虎之心要加害楚國的“證據”,抛了出來。

思闕看着那些僞造得完美無瑕的證據,一時間竟然無法分清真僞,也無法分辨弟弟或者姬夷昌的話,到底孰對孰錯。

“阿姐,齊太子只不過是利用你而已,阿姐你盡快随我回去吧,”姒思朗又請求道。

姒思闕覺得自己頭腦中很亂,便扶着額踉跄地步出土窯,道:“朗兒你…讓阿姐獨自冷靜一下吧。”

姒思朗偷偷步出了窯洞,看着不遠處從外頭回來的龐仲,站在風中問他:“兩軍會師時,齊太子扔給我保命用的那把短匕,先生可找回來了?”

“找到了。”龐仲微一躬聲,從懷裏掏出一把天青色的短匕,“公子在山上和晉人搏鬥時,遺落在附近的雪堆裏,幸虧如今積雪逐漸消退,這才讓龐某找了回來。”

“好。”姒思朗接過龐仲遞來的短匕,抽出刀匕,看着刀尖處彙聚的鋒芒。

“那就勞煩先生動手,給我一刀。”姒思朗抓着刀刃那方,将刀柄遞向了龐仲。

龐仲沒去接,只向他确認道:“公子,您當真要這樣做?您才剛剛受完傷,如果此時再補一刀…”

“沒關系。”姒思朗執拗道:“阿姐向來意志堅定,不那麽做的話,很難讓她跟我走。”

“那…臣就只好,得罪了。”

龐仲說完,接過刀匕,找準了一個貼近要害處但又避開要害處的地方,直刺了過去,鮮血淋漓。

随即,他立馬又揮刀朝自己的左臂砍去。

“龐先生!!”姒思朗捂着腹部那把刀匕,沒來得及阻止龐仲,龐仲已經将自己的左臂砍下了。

龐仲倒在血泊中,對思朗微笑道:“公子…既然是公子要做的事,只您一人傷了…恐怕公主還是會…懷疑的…”

斷掉一臂的龐仲,拖着虛弱的身子來到思闕面前的時候,已經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姒思闕見狀,立馬找了阿雲來,将龐仲還有受傷的思朗拖回屋子去。

二人手忙腳亂,給受傷的二人包紮。

思闕在幫思朗拔刀出來的時候,認出了姬夷昌平時貼身帶在身上的天栾刀。

這天栾刀和天龍刀是一對的。

姬夷昌之前将刀匕中最好的天龍刀給了她,他自己則随身帶着一把天青色的天栾刀,她不會不認得。

“阿姐…”姒思朗在迷糊中醒來,連忙拉着思闕的手。

“朗兒,姐姐在!你怎麽了?可有哪兒疼?忍着點!姐姐在給你上藥呢。”姒思闕任由悔恨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看着弟弟心情複雜極了。

“阿…姐…咱們…咱們快逃啊…太子他、他要殺我們..他、他還會追來的…我們快…快逃…”

姒思闕看着命懸一線的弟弟,心如刀割。

她沒有想到,自己最終還是中了姬夷昌的圈套。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姬夷昌要那樣做,之前他對她的溫柔,難道一直都是她的錯覺,他從一開始到現在,就都是在騙她嗎?

姒思闕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種種方方面面了,只能以手背擦着淚,遵從弟弟的意見,對阿雲道:“阿雲,咱們趕緊去收拾一番,立馬帶着龐先生和公子離開這!”

姒思闕就這麽離開了。

等姬夷昌察覺到原先指派給思闕的精銳部隊來到了戰場上,他以玩命似的速度極快極狠地将敵人打退戰線之後,連忙趕回窯洞處,卻發現窯洞內已經好些日子沒住人,炕爐都冰涼了。

姬夷昌紅了眸地派人漫山遍野地找,自己也日夜不歇,騎着馬一息也不肯停下。

周凜和趙程等人也無法勸動,那些日子太子殿下幾乎将齊國上下都翻遍了。

姒思闕這時已經和弟弟回到了楚國。

經過好一些日子的調養後,弟弟的傷勢漸愈,龐仲也開始适應起獨臂的起居生活了。

姒思闕每日在寝宮耍弄刀劍,練習那套在土窯洞生活時,姬夷昌教授給她用以防身的劍法。不時,還會坐在高高的宮牆上,吹埙引來屋檐上鳥雀盤旋。

如今楚國上下都封死了公主回國的消息,就連對齊國那邊,也是極力聲讨讓齊太子抓緊把公主找出來。

所以姬夷昌倒是沒有懷疑到楚國來,思闕可以安心待在楚宮侍花逗鳥了。

姒思闕沒有去打聽齊太子的事情,但她顯然地也有些郁郁寡歡起來。

某一天,當她再度翻上宮牆,坐在牆頭吹埙的時候,突然心氣力不足,四肢發虛頭眩暈,差點兒就從牆頭上掉下來。

幸虧那會兒姒思朗剛好來阿姐宮中探望,适時地在牆下接住了她。

姒思朗火燎火急地讓人把大醫喚過來。

“先生,如何了?公主她怎麽樣了?”思朗守在思闕的榻前,很緊張地問大醫。

那大醫把脈過後,神情有些複雜,道:“回公子,公主她是有喜了。”

那會兒大醫就在床邊不遠的位置,思闕也聽見了,頓時也扶着床坐起,高興道:“我懷上了?是兒子嗎?”

大醫有些為難:“這…請恕臣能力不濟,診脈還不能診得出。”

繼而又轉向思朗問:“公子,那公主腹中的胎兒…”

思闕懷上的無可厚非肯定是齊國太子的骨血,在這種時候公主被接回來了,明白事理的人都會想到公主為了日後的幸福,可能不會甘願生下敵國太子的孩子。

姒思朗轉身看了一眼阿姐多日不見的喜悅笑容,淡淡地回了大醫一句:“留下來吧,給公主調好身體,開一些安胎的藥。”

“喏。”

姒思朗給阿姐帶來了好些她喜歡的糕點,也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食欲如此好了。

思朗坐在她床邊忙不疊地給她遞糕點,一邊聽她侃侃而談日後生了孩子的事情,聽到了最後,看着她明媚的笑,不由感嘆了一聲:

“阿姐你…即便如此,心裏還是很喜歡齊太子吧,不然,也不會懷着他的孩子,就那麽高興了。”

姒思闕愣了愣,擱下手邊的糕點,擦拭掉唇角的碎屑,笑容也漸漸收起:“不是的,那是我自己的孩子,跟他有什麽關系?本來我就想找個人生下一男一女,日後可以伴着我過日子,讓日子熱熱鬧鬧的。”

姒思朗看了她一眼,嗤地笑了:“跟什麽人生都可以嗎?”

姒思闕立馬搖了搖頭:“自然不是,那自然得挑個父親相貌俊朗,才智高的,若是找醜的蠢的,日後孩子随了父親那該怎麽辦…”

“相貌俊朗,才智高嗎?那齊太子果然很适合…”姒思朗苦澀地笑道。

“若你這胎如願生下兒子,還缺個女兒,你會找誰生去?”思朗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