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沒有說話,只是本還悠閑地搖着扇子的手忽然就不動了。他這輩子做什麽都遵從本心,也從不曾如此瞻前顧後。可能是那個人實在是太重要,以至于他才對自己的選擇生出一絲恐懼來。
這世上的人,總是勸別人時果斷,到了自己身上,就難免踟蹰起來。阿眉手裏提着盒糕點,踩着霞輝回了花家。
“少爺?”阿眉腳步一頓,低聲喚道。
那人立在夕陽的餘晖裏,仿佛佛子渡上了一層金光。他的神情似乎還是往日的溫柔,卻又隐隐有些不一樣。
這一瞬間,花滿樓的眼睛裏仿佛有了光彩,将阿眉的身影倒映其中。他修長的手指不停婆娑着手裏的扇子,良久才輕輕問道:“你回來了。”
“嗯。”阿眉抱緊手裏的食盒,雖知道他瞧不見,卻還是垂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餘晖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慢慢重疊在一起。花滿樓輕輕嘆了口氣,忽然笑道:“我一直以為,無論阿眉你最後如何選擇,我都可以笑着接受。直到今日,我才發現原來感情真的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大概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阿眉愣在當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良久,才喃喃道:“少爺你……”
“阿眉,我知道你內心有一個我看不到的世界,我不知道你曾在那個世界遇見過什麽。可是,我還是期盼着你能從那個世界走出來一些,離我近一些。”
花滿樓溫柔地笑了,輕聲道:“哪怕最後的結果并不如我願,我亦無憾。”
阿眉上前一步,目光複雜地盯着他道:“哪怕我心裏的那個世界千瘡百孔,你也不怕嗎?”
也許是聽出了她聲音裏的那份黯然,花滿樓難得失禮地伸手撫摸着她的臉,認真道:“無論過去的阿眉是什麽樣,在我眼前的阿眉,就是我喜歡的模樣。我只遺憾,沒能早些遇見你。”
“這個傻七童,抱上去呀,還愣着幹什麽……”花家老六趴在遠處的假山上,恨鐵不成鋼地嘀咕道。站在假山下的花家老三和老二輕輕咳了一聲,左右四顧,避免仆從從此過瞧見自己主子如此不靠譜的模樣。
“老六,下來。”最後還是花家二哥看不下去了,低聲呵斥道。老六撇撇嘴,不情不願地翻身跳下,不滿地道,“過河拆橋,明明是二哥叫我去打探消息的,現在知道七童那家夥開竅,就卸磨殺驢嫌棄起我來了。”
花家老二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瞪着老六道:“胡說八道,爹找我有事,我先走了。”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往書房方向去了。只是那背影,怎麽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晚膳時,花滿樓院子裏的小厮慌慌張張來報信,說花滿樓離家出走了。花老夫人揉了揉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将那封信拆開,花老夫人這才有了真實感。那個向來省心的七童,竟然真的在年前離家出走了。
将信掃了一遍,花老夫人忍不住笑罵道:“七童這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不是我這個當娘的幫他一把,他哪能那麽快想通。如今快過年了他還往外跑,真是該打……”
雖嘴上說着該打,可花老夫人臉上明明一派欣慰歡喜的神色。顯然,對于花滿樓同阿眉能更進一步,花家都是喜聞樂見的。
誰都不在乎阿眉是不是丫鬟,在外人看來夠不夠體面,只要花滿樓喜歡,對于他的家人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
臨近年關,大街小巷的店鋪都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哪怕是再節約的人家,這時也會大方的購一些平日裏舍不得買的東西回去。而糖果點心,更是供不應求。
在一串長長的買糕點隊伍裏,有位長身玉立的英俊公子瞧着格外顯眼。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幾眼,心裏感嘆:“若是自家兒郎以後能有這位公子一半的風骨,自己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大多數人雖心裏感嘆,明面上卻是不會去打擾的。畢竟那位公子身上的衣衫,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若不小心開罪了對方,恐怕這年都過不安穩。
就算如此,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也還是有一兩個自認為能搭上話的。這不,一位梳着雙環髻的青衣婢子笑盈盈走到他身邊,遞上一個精致的食盒,道:“我家小姐見公子等了許久,特從自己買的糕點中勻出來一份贈您,公子可拿好了。”
前後的幾人聞言,忙順着那丫鬟的眼神望去。果然見旁邊的酒樓上一扇打開的窗戶邊站着位面若桃李的女子,她手撐着窗檐,正羞澀地朝這邊看來。
衆人見狀,都不由擡眼去瞧那公子反應,臉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可惜,那公子竟然連看都未看那小姐一眼,開口便拒絕了:“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既然是你家小姐所買,斷沒有送我這個陌生人的理。”
聽了這話,不少人心中啧啧稱奇。有這般美人傾心,這位年輕公子怎的還能如此狠心。顯然那小丫鬟也沒想到他會拒絕,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無措地擡眼望自家小姐。
那位小姐雖隔得遠,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麽,可公子拒絕的動作還是能認得出的。她俏臉微寒,當即便将窗戶放了下來,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那小丫鬟頓了頓,将食盒往公子腳邊一放,像是生怕被人認出一般,飛快地蹿進酒樓。
“花公子真是好魅力,竟惹得人家嬌小姐特意送了吃的來。”一只白玉般光潔的手将地上的食盒提起,彎彎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花滿樓,帶着幾分調侃。
花滿樓聽她喚自己花公子,便知她是在打趣自己。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神色,道:“阿眉,你莫要取笑我。”
阿眉挨着他,捂嘴笑道:“我哪有取笑你,我這可是實話實說。花滿樓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沒有再說話。只是那雙瞧着微微有些朦胧的眼,此刻已滿是溫柔的笑意。